《回乡》


○疯狂的草


1，


雨再撒一会儿欢
白茫茫的波浪就上岸了
庄稼再撒一会儿欢
河流就会被它藏在心里
泥土路躲在桥下
一路追赶断断续续的堤
马兰花用蓝色喇叭
唱出了这个夏天最难启齿的
孤独


2，


有情节的剧本隐入了地下
黑土地上的粮食不再眷恋它养的人
黄豆荚变色还早
黄豆花还只是个未出嫁的姑娘
我来的时候你们都不在
女孩们去了异乡
那些用袖头抹鼻涕的小子们
乡路虽窄
容得下襟怀
前程浩荡，却不见一个
跪倒尘埃的人


3，


河道改了
高速公路骑在河上
渡一群群奔驰而过的鱼
有一次我也从上面渡过
目睹了祖父与父亲的墓碑
静静立在杨树林边
过不了河
二哥说有一次夜晚河水来了
进了屋
他跑出门，河水没过了肩
那时候天上没有星星
村庄半隐水中
屋顶上跪着“阿弥陀佛”


4，


昭苏太河的水依然清澈
月亮还在水里，无人打捞
有一年夏天夜晚小队长趁无人
悄悄潜入水中
他满身的体毛勾引了一群蚂蝗
我坐在庭院听着小队长家传来呼嚎
“啪啪”鞋底抽打身体的声音
那以后我对蚂蝗肃然起敬
人不敢做的
虫子做了


5，


地头蒿草老高了
镰刀闲着
祖母刈草累了，她放倒的荒草
找上门
这世上再没有哪把镰，亮过月光
这世上再没有哪双老茧的手
能抚疼我童年
说是尘归尘土归土吧
可我这漂浮在外几十年的尘
总像有根
而祖母岑寂的土旁
不时开起几朵
紫色小花


6，


杯中酒是太阳酿的
喝一口暖暖的，满腹都是阳光
矮墙下的菜畦种了许多青菜
二哥说是种给我的
他说城里的青菜贵
而鸡笼里养许多鸡，也是养给我的
呵——父亲
如果远在天堂的你能看到
如此丰富的物质
你花白而贫瘠的头发里
会不会飘起闪电


7，


父亲当年工作的猪库
已成了加油站
我在那加了一次油
我想站那块儿地上
剥下一块四十年前的尘土
剥下一个少年单薄身影
如果可能
我想借老榆树的衣衫挡挡时光
一条河走的太匆忙
还没来得及收回浪花
又弄丢了泪花


8，


黑土遇到雨
还那么黏
小黑狗跟我身后，满屯子撒欢
我们把该带的土，都带在身上
像两个被信仰，祝福的人
站在岸边看另一条岸时
感到一种危险
水最大的自悟是改变流向
鱼最快乐的是相信水


9，


夕阳在村西头树林里燃烧
乌鸦被一支笔漂白，而后飞走
我记得童年的轮廓
无上进心的谷子与糜子结拜
花生被一碟煎鸡蛋请上桌
他们叙着很久以前的事情
如我们叙着他们
若干年后没人叙述我们了
我们是村子里
最后的麻雀
那些走了就再不回头的雀鹰
落户了城里
因此我们躲过了追杀
甚至可以，随意的老


10，


所有回放都在
你不在
我们就是一部银幕中走出的画面
那时看的是别人
现在是自己
土还是那片土，孕育生命
也收割
后浪送走了前浪，岸还在
如此陡峭
渡走了无尽的水
却没有哪粒潮
渡它


11，


想掏掏天空的耳朵
想给瘫痪的老榆树换身衣服
想使劲喊一嗓子——


一条路挂在云上
一朵云追寻另一朵云
鸟儿飞进空旷


玉米地落进凡尘
这一世它要渡尽所有
心怀恩念的人


流落在外的鱼你要听着
一条大河起飞了
磅礴的气浪里，有个名字


叫家乡


12，


喜欢一个人
在村子里走一遭
然后沿着小路去北河
有时能遇到一个满脸沧桑的人
我们互相端详一会儿后
会同时喊出对方名字
有时走了很久，也不见一个人
家乡还那么大，多了几座新房子
像陈旧的老棉袄上，耀眼的补丁
只是曾经鼎沸的人声
没有了
我想坐在屋后树林旁的沙土地上
看一场露天电影
那时候星星月亮都会来报道
又怕电影散场后
只剩下树林








诗者简介：


张百良，笔名疯狂的草，吉林省梨树县人，诗人，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作品发表于《诗选刊》，《诗歌月刊》，《山东诗人》等多种刊物，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