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寒衣节,藏在诗词里的千年思念
文′赵奇
农历十月初一,霜风裹着秋的余温漫过阡陌,檐角的枯叶打着旋儿坠落在阶前,与那方新撒的纸钱相映,晕开一片清寂的寒凉。这一日,是寒衣节。在清明节的霏霏雨雾、中元节的溶溶月色之外,它如一枚被时光磨润的玉佩,静卧在岁时深处,与另两个节日并称中国三大鬼节,却总在喧嚣尘世中,渐渐淡了声息。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一日的焚烧与默念,从来不是迷信的仪式,而是隔着生死的牵挂,是未曾落幕的爱与情,是刻在民族骨血里的思念密码。
寒衣节的根,深扎在一则悲壮的传说里。秦代的孟姜女,怀揣着亲手缝制的寒衣,踏碎霜雪,穿越千山万水,只为赴边关与丈夫相见。当长城脚下的风,吹散了“君在何方”的问询,只留下“尸骨已埋城墙”的噩耗,她的世界轰然崩塌。三日三夜的恸哭,感天动地,竟让万里长城轰然坍塌一段,露出了丈夫早已冰冷的遗骸。她将寒衣轻轻裹在枯骨之上,针脚里的暖意与泪水交织,化作了寒衣节最初的底色。这份跨越阴阳的牵挂,被历代文人反复吟咏,贾仲明在杂剧中叹道:“恰便似孟姜女送寒衣,谁曾受这般苦!” 一句喟叹,道尽了思念中的艰辛与悲壮,让这个节日从诞生之初,便浸染着刻骨的深情。
千百年间,寒衣节从未在文人墨客的笔端缺席。他们将闺中思妇的惦念、天涯游子的乡愁、戍边征人的孤寂,化作一行行滚烫的文字,为这个清冷的节日,铺就了厚重的文化底蕴。寒衣节的诗词,最动人的莫过于那盏孤灯下的针线情。蒋士铨在《岁暮到家》中写下“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寥寥十字,便勾勒出妇人深夜挑灯、飞针走线的身影——针脚缝得细密,是怕关外风烈;墨痕尚且新鲜,是刚落笔的牵挂,那份藏在细节里的深情,跃然纸上,触手可及。朱继芳笔下的贫女更令人心疼:“独守空闺愁不寐,一灯明灭补寒衣”,秋夜漫长,孤帏清冷,唯有一盏油灯忽明忽暗,映着她手中的针线,也映着眼底的相思,那份无人诉说的愁苦,在寒夜里愈发浓重。李商隐则以细腻笔触描摹熨衣场景:“轻寒衣省夜,金斗熨沈香”,铜斗熨烫着沾有沉香的寒衣,烟火气中藏着的,是怕亲人受冻的焦灼,寻常家务事,却因节日氛围更添几分怅惘。
对于漂泊在外的游子与戍守边疆的征人而言,寒衣节的诗词则满是归思与凄凉。刘长卿在《馀干旅舍》中写下“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寒衣”,他乡的孤寂本已噬心,耳畔忽闻邻家捣衣的声响,那一声声“咚咚”,恰似敲在心上,勾起无尽乡愁,让人肝肠寸断。沈彬的《吊边人》更显悲壮:“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沙场枯骨早已化作尘土,与沙草融为一体,而家中亲人却还在执着地缝制、寄送寒衣,这份跨越生死的牵挂,读来令人潸然泪下,让每一个字都浸着血与泪。崔颢在《辽西作》中感慨“寒衣著已尽,春服与谁成”,边疆的酷寒耗尽了所有寒衣,而归期渺茫,连来年的春衣都不知该为谁缝制,满是绝望与无奈。卢汝弼则在《和李秀才边庭四时怨》中写道:“乡国近来音信断,至今犹自著寒衣”,音信隔绝的孤独与寒衣单薄的窘迫,道尽了征人的辛酸,也让寒衣节的思念,多了几分沉重的家国情怀。
寒衣节的诗词,也不乏对节令氛围与祭祀场景的描摹,字里行间满是清冷与肃穆。纳兰性德在《南乡子·捣衣》中写道:“鸳瓦已新霜,欲寄寒衣转自伤”,寒霜覆瓦,秋意已深,想要为远方之人寄送寒衣,却猛然想起阴阳相隔,那份刚涌上心头的暖意,瞬间化作刺骨的悲伤。陈允平的《夜飞鹊》则勾勒出秋日萧索:“归鸦乱叶更萧索,砧声几处寒衣”,归鸦聒噪,乱叶纷飞,零星的砧声在暮色中回荡,构成了寒衣节特有的清冷图景,让人不自觉地沉浸在思念的氛围里。方干在《君不来》中发出怅问:“远路东西欲问谁,寒来无处寄寒衣”,想要寄送寒衣,却不知对方踪迹,这份茫然与失落,让节日的思念更添几分无措。张令仪在《临江仙·虫声》中则写道:“寒衣未办,蟋蟀替人忧”,以蟋蟀的悲鸣反衬未备寒衣的焦灼,将人的愁绪寄托于虫鸣,更显节日里的凄苦与孤寂。
元曲与杂剧中,寒衣节的身影同样鲜活,让这份情感从文人雅士的笔端,延伸到寻常百姓的心中。郑光祖在杂剧中写道:“采采黄花露未晞,他乡谁为授寒衣”,重阳刚过,寒衣节至,漂泊他乡的游子,无人为其添置寒衣,无人嘘寒问暖,那份孤苦无依,让人心生怜悯。关汉卿在《窦娥冤》中也提及:“则待要百年同墓穴,那里肯千里送寒衣”,以反讽的语气,凸显了孟姜女送寒衣故事的深情与悲壮,也让寒衣节的思念,多了几分市井烟火气,更易被世人共情。这些曲作语言通俗却情感真挚,如话家常般,道尽了普通人在寒衣节的思念与牵挂。
古人在寒衣节的习俗,与诗词中的情感相互呼应,满是朴素的深情。这一日,人们会裁彩纸为衣,剪金箔为钱,备上酒食供品,或在自家门前,或在十字路口,点燃一堆篝火,将这些“寒衣”“钱财”焚烧殆尽。袅袅青烟中,仿佛能看到亲人的身影,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思念,也随着青烟飘向远方,送到另一个世界。有的人家还会在祖先牌位前点上香火,摆上瓜果点心,默默诉说着近况,仿佛亲人从未离开。在北方一些地区,人们会将剪好的纸衣用线串起,悬挂在屋檐下或树枝上,风吹过时,彩纸衣裤轻轻晃动,如蝴蝶蹁跹,仿佛亲人真的能收到这份来自阳世的温暖。这些习俗或许带着些许古老的印记,却藏着最纯粹的情感——害怕逝去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受冻挨饿,想要用自己最朴素的方式,为他们送去关怀与慰藉,正如诗中所言“纸烬青烟略表心”,焚烧的不仅是寒衣纸钱,更是生者对逝者的深切惦念。
寒衣节的核心,是“牵挂”二字。它不像清明节那样有踏青扫墓的热闹,也不像中元节那样有放河灯的璀璨,它更像是一场安静的对话,是生者与逝者之间心灵的沟通。在这一天,人们会停下匆忙的脚步,卸下一身的疲惫,静下心来思念那些已经离开的人。或许是故去的父母,他们的唠叨还在耳畔回响;或许是逝去的亲友,那些共度的时光还在记忆中温热;或许是未曾谋面的先祖,他们的故事还在家族中流传。焚烧寒衣的火光中,仿佛能看到亲人的笑脸;袅袅升起的青烟里,仿佛能传递心底的思念。这种挂牵,无关功利,无关形式,纯粹得如同霜后的月光,清澈而温暖,涤荡着尘世的喧嚣,让心灵回归本真。
寒衣节更是“未了的爱与情”。人生在世,总有太多的遗憾,有些爱来不及表达,有些情来不及珍惜,亲人便已远去。而寒衣节,给了人们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通过焚烧寒衣、诉说思念,人们将心底未了的情感倾诉出来,将未曾完成的牵挂传递出去。这份爱,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这份情,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是柴米油盐的琐碎。它可能是母亲临终前未能说出口的叮嘱,是父亲未曾兑现的陪伴承诺,是朋友之间未曾道别的遗憾,是恋人之间未曾圆满的情缘。寒衣节让这些未了的爱与情有了安放之处,也让生者的心灵得到慰藉。正如诗词中反复吟唱的,无论是“寒衣欲送心犹裂”的痛彻,还是“相思无尽千千结”的缠绵,都是这份未了情感的真实写照,穿越千年,依然能触动人心最柔软的角落。
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很多传统节日的习俗都在逐渐淡化,寒衣节也不例外。城市里的年轻人,大多只知道清明节和中元节,对寒衣节的来历和习俗知之甚少,更不必说那些浸润着思念的诗词歌赋。偶尔在街头看到有人焚烧纸钱,或许还会投去异样的目光。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思念与牵挂,却从未被时光冲淡。我们或许不再亲手缝制纸寒衣,不再在十字路口焚烧纸钱,但那份对亲人的思念,那份对逝去之人的挂牵,依然在心底深深扎根。当我们在某个清冷的秋夜,想起故去的亲人,那份涌上心头的温暖与怅惘,便是寒衣节最本真的意义。
其实,寒衣节的意义,从来都不在于形式的繁琐,而在于那份发自内心的情感。它提醒着我们,不要忘记那些曾经陪伴过我们的人,不要忘记那些给予我们温暖与爱的人。那些流传千年的诗词,那些代代相传的习俗,都是这份情感的载体,让我们在岁月流转中,始终能感受到那份跨越生死的牵挂。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总是忙着追逐名利,忙着奔赴远方,却常常忽略了心底最柔软的情感。寒衣节就像一面镜子,让我们在忙碌的生活中停下脚步,回望过去,思念亲人,珍惜当下,让那份未了的爱与情,在时光中得以延续。
霜风渐紧,暮色四合。巷口传来零星的焚烧纸钱的火光,袅袅青烟在夜色中缓缓上升,如丝带般缠绕着思念,穿越阴阳两界,将这份深情传递给远方的亲人。寒衣节,这个被太多人遗忘的节日,却承载着最真挚的情感,更沉淀着无数文人墨客的深情咏叹。它是挂牵,是思念,是未了的爱与情。愿我们都能记得这个节日,记得那些离开的人,记得那些诗词中蕴含的深情,让这份情感在岁月中代代相传,温暖每一个寒冷的深秋,也温暖每一个孤独的灵魂。
作者简介,赵奇,原名鲁敬贤湖北通山楠林桥镇人。热爱文学。曾在纸刊薇刊上发表过原创文章多篇。读书开眼界,写作慰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