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抉择刃
时间在秦屿喊出那句话后仿佛凝固了。
寨门内外的火光跳跃着,将每一张脸都映照得明暗不定。寨民们的愤怒和惊愕还僵在脸上,巴雅尔紧握猎叉的手指关节泛白,苏合大叔从人群中挤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秦屿。而鹿鸣,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这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他以为他是在逞英雄吗?他根本不知道站出去意味着什么!那些人是豺狼,是毒蛇,绝不会因为他交出地图就仁慈地放过寨子!他只会把自己白白送掉,甚至可能激怒对方,让情况变得更糟!
寨门外,黑暗中传来靴子踩在碎石上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三个穿着统一深色制服、手持长枪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踱出,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刚才那戏谑的声音正是出自他口。
刀疤脸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先在受伤被扶下去的阿木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屑,然后牢牢锁定了站在火光下、孤立无援的秦屿。
“秦先生,早这么懂事,何必闹出这些不愉快?”刀疤脸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而毫无温度,“把地图交出来,跟我们走。我们队长对您的……专业知识,还是很感兴趣的。”
他的官话生硬,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地图,还有秦屿这个人。
秦屿握紧地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但他挺直了脊背,尽管拄着拐杖的身形依旧狼狈,眼神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地图可以给你们!但你们必须保证立刻离开,不再骚扰这个寨子!”
“保证?”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秦先生,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谈条件吗?”他抬了抬手中的枪口,黑黢黢的枪管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要么,你自己走过来。要么,我们‘请’你过来,顺便……让这个寨子再热闹一点。”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聚集在一起的寨民,尤其是那些惊恐的妇孺。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巴雅尔额头上青筋暴起,怒吼道:“你们敢!”他身后的猎户们也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土铳的引信被点燃,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巴雅尔大叔!”秦屿急忙喊道,声音带着恳求,“不要!让我跟他们走!不能连累大家!”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因为自己而受伤,甚至送命。那份属于学者的良知和责任感,在此刻压倒了对自身安危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巴雅尔和寨民们,目光转向那个刀疤脸,咬着牙,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寨门走去。每走一步,伤腿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停下。
“秦屿!回来!”鹿鸣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颤抖。她冲上前几步,却被苏合大叔死死拉住了手臂。
秦屿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他不敢回头,怕看到鹿鸣那双此刻必定充满了愤怒、失望,或者……其他他不敢深究情绪的眼睛,会动摇自己这唯一能做的、愚蠢的决定。
看着秦屿真的一步步走过来,刀疤脸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狞笑。他示意身旁两个手下上前接应。
就在秦屿即将走出寨门,那两个手下伸手要抓住他的胳膊的电光石火之间——
“等等!”
一声苍老却异常威严的断喝,如同旱地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夜空!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鹿鸣家那低矮的木门不知何时被推开,鹿老爹颤巍巍地站在门口。他瘦削佝偻的身体依靠在门框上,脸色在火把映照下如同金纸,但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带鞘的猎刀!正是那把黑檀木鞘、镶嵌着银丝鹿的古老猎刀!
刀疤脸和他的手下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动作停了下来。
鹿老爹的目光越过众人,死死盯住刀疤脸,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是‘公司’的人?”
“公司”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和……熟悉感?
刀疤脸脸上的戏谑收敛了一些,眼神变得审视而锐利,他打量着这个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老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冷冷道:“老家伙,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但这不关你的事,不想死就滚回去躺着!”
鹿老爹没有理会他的威胁,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但握着刀鞘的手却稳如磐石。他看向僵在寨门处的秦屿,又看了看被苏合拉着的、脸色苍白的鹿鸣,最后目光重新回到刀疤脸身上。
“地图……不能给你们。”鹿老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这个人……你们也不能带走。”
“阿爹!”鹿鸣失声惊呼,她不明白重病的阿爹为何要在此刻站出来,说出如此激怒对方的话。
秦屿也愣住了,不解地看着鹿老爹。
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道:“老不死的,就凭你?和你们这些破烂猎叉土铳?”
“凭这个!”鹿老爹猛地将手中的猎刀举起,银丝鹿在火光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认得这个吗?!”
刀疤脸的目光落在猎刀上,当他看清那个银丝鹿符号时,瞳孔骤然收缩!他脸上的轻蔑和戏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你……你是……”刀疤脸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守陵人?!”
守陵人?!
这个陌生的词汇,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在秦屿和所有寨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鹿老爹……是守陵人?守什么陵?白鹿谷……难道是……一座陵墓?!
鹿老爹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燃烧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刀疤脸,仿佛在传递着某种无声的警告。
刀疤脸的脸色变幻不定,惊疑、贪婪、忌惮……种种情绪在他眼中飞快闪过。他显然知道“守陵人”和这把刀代表的意义,这远超乎他们最初接到的、只是寻找一个失踪学者和一份地图的任务!
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而紧张的对峙。巴雅尔和寨民们虽然不明所以,但都紧紧握住了武器,警惕地盯着外面。鹿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阿爹那仿佛回光返照般挺直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攫住了她。
秦屿站在双方之间,大脑一片混乱。守陵人?公司?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中闯入了一个远比生物学发现更深不可测的古老谜团之中。
最终,刀疤脸似乎做出了决定。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鹿老爹手中的猎刀,又看了看秦屿,眼神变得异常冰冷和复杂。
“撤。”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对手下下令。
那两个手下似乎有些不解,但在刀疤脸凌厉的目光下,还是服从地收起枪,迅速退入了黑暗中。
刀疤脸最后看了一眼鹿老爹和秦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也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风暴,正在黑暗中酝酿。
而秘密的冰山,才刚刚露出一角。
第十四章 守陵人
寨门被迅速加固,巴雅尔加派了人手警戒,但气氛并未因为那些陌生人的暂时退去而轻松多少。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寂静笼罩着黑水寨。
鹿老爹在喊出那声“守陵人”之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一软,向后倒去。幸好苏合和鹿鸣一直关注着他,及时冲上前扶住。
“阿爹!”鹿鸣的声音带着哭腔,和蘇合一起将鹿老爹扶回屋里,小心地安置在炕上。
鹿老爹紧闭双眼,呼吸微弱而急促,脸色灰败,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那把银丝鹿猎刀,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里,仿佛是与生命最后的连接。
秦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弄懵了。他拄着拐杖,茫然地站在鹿鸣家狭窄的屋子里,看着炕上气若游丝的鹿老爹,看着跪在炕边、肩膀微微颤抖的鹿鸣,看着眉头紧锁、正在给鹿老爹施针的苏合大叔,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一个带来了毁灭性灾难的扫把星。
守陵人……公司……
这两个词在他脑中疯狂盘旋。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追寻的白鹿秘密,似乎卷入了一个远超他想象的、横跨了漫长时光和不同势力的巨大漩涡。
苏合施完针,鹿老爹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苏合叹了口气,对鹿鸣低声交代了几句用药的注意事项,然后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向呆立在一旁的秦屿。
“你跟我来。”苏合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秦屿默默地跟着苏合,再次回到了苏合家的客房。油灯被重新点亮,昏黄的光线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苏合在炕沿坐下,示意秦屿也坐。他拿出烟袋,慢慢地装着烟丝,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似乎在组织语言。
“秦先生,”苏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之前问过白鹿,问过葬神岭。现在,你也听到了,‘守陵人’。”
秦屿紧张地点了点头,心脏怦怦直跳。他知道,他可能即将触及这个寨子,以及鹿家父女最核心的秘密。
“有些事情,本来不该让外人知道。”苏合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悠远的过去,“但今天,那些‘公司’的人认出了老鹿的刀,这事……恐怕就瞒不住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葬神岭深处,确实有一个地方,叫白鹿谷。但那不是什么祥瑞之地,那里……是一座陵墓。”
“陵墓?”秦屿失声问道,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以为白鹿谷是某种独特的生态系统,是白鹿这种可能存在的珍稀生物的栖息地。
“是谁的陵墓?”他追问。
“不知道。”苏合摇了摇头,眼神深邃,“世代相传,只知道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的安息之地。白鹿,不是普通的鹿,它是守护陵墓的灵物,或者说……是陵墓封印的象征。”
“封印?”秦屿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这听起来更像是神话传说,而非他追求的实证科学。
“没错,封印。”苏合的语气异常严肃,“传说,陵墓中埋藏着某种……力量,或者秘密,一旦被惊扰,会带来巨大的灾祸。而守陵人的职责,就是世代守护在那里,确保陵墓不被外人闯入,封印不被破坏。”
“鹿老爹……就是这一代的守陵人?”秦屿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苏合点了点头,“老鹿家,世代都是守陵人。那把银丝鹿猎刀,就是信物和身份的象征。这件事,寨子里也只有我和巴雅尔等几个老人隐约知道一点,连鸣丫头,也是在老鹿病重后,才被告知了一些碎片。”
秦屿猛地想起了地图上的那个银丝鹿符号,难怪鹿鸣看到地图时反应那么大!也难怪鹿老爹能凭一把刀喝退那些武装分子——那个“公司”,显然知道“守陵人”和陵墓的存在,并且有所忌惮!
“那……‘公司’又是什么?”秦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苏合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公司’……是一个很早就对葬神岭,对白鹿谷有所觊觎的神秘组织。他们势力很大,手眼通天,几十年前就曾派人进山寻找,但都被当时的守陵人,也就是老鹿的父亲,借助山势和寨子的力量挡了回去。没想到……几十年后,他们又卷土重来,而且,是跟着你来的。”
苏合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秦屿身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我……我不知道……”秦屿慌乱地解释,“我的地图,是从我的导师那里得来的,他是从一位老传教士手中购买的摹本……我完全不知道这牵扯到这么多……”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苏合打断他,语气沉重,“‘公司’的人认出了老鹿,知道了守陵人还在,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是试探,下次……可能就是强攻了。寨子,恐怕要大难临头了。”
客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油灯的灯花爆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秦屿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被浸在了冰水里,从头到脚一片冰凉。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无辜的探索者,现在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撬动一个可怕平衡的杠杆,将致命的危险引向了这个与世无争的寨子和那对守护着古老秘密的父女。
科学的好奇心,在残酷的现实和沉重的责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该怎么办?
第十五章 传承重
鹿鸣用温水蘸湿了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阿爹额头上不断渗出的虚汗。鹿老爹依旧昏迷着,但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梦魇中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
“守陵人……封印……公司……”
这些词语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从小到大,她只知道阿爹和别的猎户不同,他对葬神岭有着超乎寻常的敬畏,家里藏着那把从不轻易示人的古老猎刀,偶尔会对着西边的群山发呆,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沉重。
直到阿爹病重,才断断续续告诉她一些零碎的信息——他们家世代守护着一个重要的地方,不能让人闯入,否则会大难临头。她懵懵懂懂地接过阿爹递来的猎刀,只觉得沉重无比,却并未完全理解这重量背后意味着什么。
直到今晚。
直到那些带枪的陌生人喊出“守陵人”,直到阿爹挺身而出,用那把刀逼退了敌人,也直到苏合大叔将更完整的真相揭示出来。
她才明白,自己肩上将要承载的,是何等可怕的担子。
守护一座不知名的陵墓,一个可能带来灾祸的封印,对抗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公司”组织……这远远超出了一个山寨少女所能想象和承受的极限。
她看着阿爹枯槁的、被病痛和秘密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脸,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心疼阿爹,也恐惧那不可知的未来。
“阿爹……”她握住阿爹冰凉的手,低声啜泣,“我该怎么办……我害怕……”
就在这时,鹿老爹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他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浑浊,也不再是之前的燃烧状态,而是一种异常清明、带着诀别和不舍的凝视。
“鸣……儿……”他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
“阿爹!你醒了!”鹿鸣惊喜地凑近。
鹿老爹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被鹿鸣放在枕边的那把银丝鹿猎刀上,然后又回到女儿脸上。
“刀……拿着……”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守好……白鹿谷……不能让……‘公司’……得逞……封印……不能破……”
他用尽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想要再去触摸那把刀,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寨子……靠你了……巴雅尔……苏合……会帮你……”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小心……小心那个……秦……他……钥匙……”
“钥匙?”鹿鸣心中一紧,追问道,“阿爹,什么钥匙?秦屿他怎么了?”
但鹿老爹已经无法再给出答案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嘱托、担忧、无奈和深沉的爱,然后,头一歪,彻底闭上了眼睛。抓住鹿鸣手腕的那只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阿爹——!”
凄厉的哭喊声,刺破了黑水寨黎明前最黑暗的寂静。
……
天色微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天空也在为逝者哀悼。
鹿鸣家低矮的屋檐下,挂起了白色的布幡。寨民们沉默地进出,脸上带着悲伤和对未来的茫然。鹿老爹是寨子里最年长的长者之一,虽然沉默寡言,但深受敬重。他的离世,加上昨夜惊心动魄的冲突和“守陵人”秘密的揭露,让整个寨子沉浸在一种压抑而悲怆的氛围中。
秦屿拄着拐杖,站在雨幕之外,远远看着那间仿佛被悲伤浸透的木屋。他听到鹿鸣那撕心裂肺的哭喊,看到寨民们忙碌而沉重的身影,愧疚和无力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是他。是他这个闯入者,加速了鹿老爹的离去,将沉重的责任和未知的危险,强行压在了那个刚刚失去唯一亲人的少女肩上。
苏合大叔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和哀伤,他看到了站在雨中的秦屿,走了过来。
“老鹿……走了。”苏合的声音低沉。
秦屿低下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临走前,把刀交给了鸣丫头。”苏合继续说道,目光望向雨幕中的群山,“守陵人的担子,现在落到她身上了。”
秦屿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鹿鸣?她……她怎么承受得了?”那还是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
“承受不了,也得承受。”苏合的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这是她的命,是老鹿家的宿命。现在,寨子的命运,也和这宿命绑在一起了。”
雨丝斜斜地飘洒,打湿了秦屿的肩头,冰冷刺骨。他看着鹿鸣家那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寂的木屋,仿佛能看到里面那个少女,正抱着冰冷的猎刀,独自承受着丧父之痛和如山压顶的责任。
而他,这个始作俑者,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不。他不能就这样。
他抬起头,看向苏合,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超越学者好奇心的、坚定的火焰。
“苏合大叔,”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能做什么?我不想……再这样眼睁睁看着了!”
苏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悔恨、愧疚,以及那簇微弱但真实的决心。
“你想帮忙?”苏合问。
“是!”秦屿用力点头,“无论做什么!只要我能弥补我的过错,只要能帮到鹿鸣,帮到寨子!”
苏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首先,”他缓缓开口,“把你的地图,和你所知道的关于‘公司’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
第十六章 前路茫
鹿老爹的葬礼在第二天下午举行,按照寨子最古老的传统,进行了简单的仪式后,遗体被火化,骨灰将由守陵人择日送入白鹿谷安葬。这是守陵人才有的资格,也是最后的职责。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寨子中央的空地上,燃起的火焰吞噬了鹿老爹在这个世间最后的痕迹,青烟袅袅,带着生者的哀思,飘向云雾缭绕的葬神岭。
鹿鸣穿着一身粗麻孝服,跪在火堆前,脸上已经没有泪水,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怀中紧紧抱着那把用白布包裹的银丝鹿猎刀,仿佛那是她与阿爹之间最后的联系,也是支撑她不被巨大悲伤击垮的唯一支柱。
秦屿和所有寨民一起,站在外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看着鹿鸣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佩。这个女孩,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了。
葬礼结束后,寨民们陆续散去,但核心的几个人——巴雅尔、苏合,以及另外两位德高望重的老猎户,都留了下来,跟着鹿鸣回到了她家。
气氛凝重。悲伤暂时被压在心底,现实的危机迫在眉睫。
屋子里,油灯再次点亮。鹿鸣将怀中的猎刀郑重地放在桌上,解开了白布。黑檀木的刀鞘,银丝流转的鹿形符号,在灯光下散发着幽冷而神秘的光泽。
“巴雅尔大叔,苏合大叔,各位叔伯。”鹿鸣开口了,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静,“阿爹走了,他把刀交给了我。守陵人的责任,现在由我来扛。”
她环视众人,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没有退路。寨子的安危,也和守陵人的职责绑在一起。我们需要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巴雅尔看着鹿鸣,眼神复杂,有心疼,有赞许,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鸣丫头,苦了你了。你放心,寨子不会抛下你,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帮你。”
苏合也点了点头:“老鹿临走前,把该交代的,都跟我们说了。现在,我们最大的威胁,就是外面的‘公司’。”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坐在角落里的秦屿身上。
秦屿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该自己说话了。在苏合的要求下,他已經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地图的来源(霍普金斯导师、老传教士),考察队的情况,以及他对“公司”有限的了解(只知道是一个背景深厚、致力于“资源开发”的神秘商业组织,具体信息导师并未透露太多)。
他拿出那份已经显得有些皱巴巴的地图,在桌上铺开。
“这就是那份地图。”秦屿指着上面的标注,“‘白鹿谷’的位置,在这里,葬神岭的腹地。这个银丝鹿的符号,和我之前看到的传教士笔记摹本上的完全一致。我怀疑……‘公司’手里,可能真的有另一份副本,或者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了白鹿谷和守陵人的信息。”
他的分析让众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们这次退走,是因为认出了守陵人的信物,有所忌惮。”巴雅尔沉声道,“但他们绝不会放弃。下次再来,肯定会做更充分的准备。”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位老猎户说道,“得想办法加强寨子的防御,或者……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拿什么出击?”另一位老猎户反驳,“我们的猎叉土铳,对付野兽还行,对付他们的快枪,就是送死!”
“那难道就等着他们打上门吗?”
争论声再起,但都透着一股无力感。在绝对的火力差距面前,任何战术似乎都显得苍白。
一直沉默的鹿鸣,目光始终落在地图上那个红色的“白鹿谷”区域。她想起了阿爹临终前未说完的话——“小心……秦……他……钥匙……”
钥匙?秦屿是钥匙?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看向秦屿,忽然问道:“秦先生,你之前说,你寻找白鹿,是为了科学的发现。如果……如果你真的找到了白鹿谷,找到了那座陵墓,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秦屿也愣住了。
他看着鹿鸣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坦诚地回答:“如果可能……我会记录,研究,但不会破坏。科学的本质是理解和尊重,而不是掠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回答带着学者的真诚,但也带着不确定性。因为面对未知,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鹿鸣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然后,她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地图,手指轻轻点在那个银丝鹿符号上。
“也许……”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说,“我们不应该只想着怎么守住寨子,被动挨打。”
“鸣丫头,你的意思是?”巴雅尔问道。
鹿鸣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决绝的光芒:“也许,我们应该进入葬神岭,去白鹿谷。”
“什么?!”众人都大吃一惊。
“这太危险了!”
“葬神岭有去无回啊!”
“连老鹿他们在的时候,都轻易不敢深入!”
“正因为他们不敢,所以‘公司’的人也会有所顾忌。”鹿鸣冷静地分析,“但他们对里面的了解,肯定不如我们。阿爹教过我一些只有守陵人才知道的、进出葬神岭的隐秘路径和应对里面危险的方法。”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不能一直被动地守在寨子里。我们必须掌握主动。进入白鹿谷,弄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那个‘封印’到底是什么,也许……我们能找到对付‘公司’的方法,或者,至少能让他们投鼠忌器。”
这个想法太大胆,太冒险,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但仔细一想,这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打破僵局、争取主动的方法。
“我跟你去。”秦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
秦屿迎着鹿鸣审视的目光,坚定地说:“我对山林不熟,可能会成为累赘。但我懂一些地质、植物和野外生存的知识,也许能帮上忙。而且,地图在我手里,我对‘公司’的了解也比你们多。最重要的是——”他深吸一口气,“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必须承担责任。”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在权衡这个疯狂计划的利弊和巨大的风险。
前路茫茫,迷雾重重。进入禁忌的葬神岭,探寻神秘的白鹿谷,面对未知的陵墓和封印,还要提防身后“公司”的追兵……
这无疑是一次九死一生的旅程。
但留在寨子,似乎也只能等待命运无情的审判。
鹿鸣看着桌上那把代表着责任和宿命的猎刀,又看了看窗外阴沉天空下沉默的群山,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准备一下。三天后,出发。”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宣告了一段更加艰险莫测的征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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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3-16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