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云泥之上
陈桂珍/著

四十四 中年打工人
林疏桐把要找工作的想法告诉陆承宇,不出所料遭到了陆承宇的反对。
陆承宇不明白好好儿的林疏桐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出去工作:“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林疏桐摇头。她不能告诉陆承宇实情。她把自己在济南的房子做了抵押贷款,贷了50万,又把拼命写稿子给江一楠准备的留学的钱都拿出来,凑了80万给江尘救急,条件只有一个——不许卖房子,等江一楠年满18周岁,把房子过户到江一楠名下。她和江尘已经如此了,作为母亲,得给孩子留条后路,不能让孩子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如果陆承宇知道她背负着这样沉重的担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掏钱帮她,而她,又坚决不会接受。倒不如瞒着,免得因此闹得不愉快。
“没什么,在家呆得太久了,觉得自己都和生活脱节了。”林疏桐道。
林疏桐做什么陆承宇都乐见其成,唯有这件事儿不太支持。他深知职场险恶,林疏桐活得太真,太干净,只怕少受不了现实的毒打。一想到她受人拿捏,百般委屈,苦兮兮的小样儿,他就受不了。
再三规劝,无奈林疏桐决心已定,陆承宇只得随她。
陆承宇问:“到朋友公司好不好?宝贝这么优秀,到哪里去他们都会热烈欢迎。”
林疏桐道:“不去麻烦人家,有合适的工作我就做,没有合适的就还是回家来,让秦总养着。”
见她话说得轻松,陆承宇也就不再勉强,还是再三强调,要是找工作不顺利,就还是像过去一样,在家写写文章,养养花,按部就班地生活,不要把自己搞得太辛苦,不管怎样,有老公给你托底儿呢!
林疏桐故意啐他:“谁认你是老公了?”
陆承宇笑:“早晚都是。”
他很想趁机提提结婚的事儿,见林疏桐虽然和他嬉笑打闹着,但情绪总有些恹恹的,便咽了下去。
找工作的过程一波三折。林疏桐在网上发布了求职信息,又到各大求职网站搜集招聘广告,看到有条件差不多的,就投递简历。广泛撒网,总能网上来一条小鱼吧!
十几天过去,没收到一份回复。确实,现在博士、研究生满街跑,大学届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大有人在,她的简历根本就入不了人家的法眼。看来靠投简历找工作这个路子行不通了。
济南的文化公司不少,林疏桐决定亲自上门推销自己。
“宏信传媒文化公司”,门面装修得富丽堂皇,承办的业务喷绘在对开的自动玻璃门上。林疏桐站门口看了半天,觉得风格有些恶俗,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进大堂。
前台女孩听她说是来求职的,像看怪物一样打量了她几眼:“不好意思,我们现在不缺人。”
“你看,能不能留一份我的资料和联系方式,如果你们需要人的话,好方便联系?”
“留下给您弄丢了,招聘人时我们会在店门口贴招聘广告,你可以经常来看看。”
“好的,谢谢你。”林疏桐无奈,转身正要离开,一个白胖胖的男人从楼上下来。瞥见穿了件白色连衣裙的林疏桐如一株小雪松一样,亭亭玉立,气质不俗,小小的眼睛一亮,问前台女孩:“怎么不让客户到办公室?”
“老板,她是来求职的。”女孩站起身道。
“噢,简历呢?拿来我看看。”老板向林疏桐伸出肥厚白嫩的手掌。
林疏桐连忙递过去。老板随意翻了两下,看一眼林疏桐:“上办公室谈谈。”
老板的脑满肠肥、大腹便便让林疏桐对这个公司失去了信心。但说不定会有适合自己的职位呢?心里这样想着,林疏桐跟随老板到了楼上办公室。
老板往宽大的老板椅中一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你擅长做什么?”
“撰写文稿,一般的文案都没问题。”林疏桐道。
“能喝酒吗?”
“喝酒?”林疏桐不解。
“是啊,”老板道,“现在生意难做,我们不缺坐办公室的文员,缺的是能喝酒、陪聊、拉客户的业务员。”
“不好意思,这个我不行。”林疏桐起身欲告辞。
“不行可以慢慢练吗?”老板挪动庞大的身躯挨过来,一张胖脸靠近林疏桐,“不是还有我吗?小单子自有其他业务员,有大单子的时候,你陪我一起出马。”
林疏桐明白了,起身一言不发就向外走。白胖子在身后喊:“薪酬好商量。咱们公司发展还是很不错的!”
走出门来,林疏桐直想吐。
几天下来,林疏桐算是彻底见识了世相百态,人情冷暖。不想让陆承宇担心,一回到家就好好收拾打点心情,但满脸的疲惫是掩饰不住的。陆承宇自然是心疼不已,知道林疏桐好强自尊,不敢贸然出手帮忙,只有用心侍候,好言抚慰。
这样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耗时耗力,想找到合适的工作无异于大海捞针。陆承宇给林疏桐出了个主意:“到你曾经发表过文章、出版过书籍的杂志社、出版社去看看,他们了解你的文字功底、文化素养,也知道你在文艺界的名气,机会可能会多一些。即便遇到熟人,凭的还是咱的能力,也不算求人呀!”
林疏桐高兴地亲了陆承宇脸颊一下,笑道:“还是小陆总聪明!”
当晚就把自己打过交道的单位列出一个长长的单子,又根据实力大小排好顺序,心满意足地睡了个安稳觉。
第一站是泉城晚报,这是济南规模最大、发行量最好的报社,求职的应届毕业生踏破门槛。林疏桐在新闻报道中看到过,今年暑期报社招聘三个职位,结果报考的超过了500人。不过,听说报社正式编制少,人手紧张,需要的编外人员也挺多。
接待林疏桐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一看到林疏桐就笑起来:“林老师。”
林疏桐是个妥妥的脸盲,怔了一下,打量了他几眼,很庆幸认出来了:“是你呀,小张老师。你到晚报上班了?”
“是啊,晚报、出版社、电视台整合资源成立了融媒体中心,我就到这边来了。现在正需要人呢。林老师能来真是太好了!您这么了不起的大作家,到我们这里真是屈就了呢!”小张的眯眯眼笑成了一条缝,他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说得也并非客套话。
这真是意外之喜。林疏桐道:“谢谢小张。”
入职手续很顺利,作为济南小有名气的作家,已近中年突然出来打工,背后不免有人议论,偶有传到她耳朵里来,她云淡风轻地一笑,并不放在心上。活着已经不易,何必在乎那些飞短流长。
林疏桐负责公众号维护,需要及时更新,内容主要分两大项,一是每天要发布一篇直击当下热点、有深度的长文,争取点击率达到十万加。二是每日快讯,三言两语报道当天发生的爆炸性新闻。工作内容不复杂,但难度不小。
林疏桐有一个帮手,今年刚入职的新人小雪,家在济南下边的县城,一口一个“林老师”的喊着,对林疏桐毕恭毕敬。商讨选题,无论林疏桐说什么,她都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行行行,林老师。”“对对对,这样真是太好啦,林老师!”
工作氛围倒是不错,什么都是林疏桐说了算,但是慢慢问题也出来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小雪凡事都依赖林疏桐,林疏桐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已经不够用了。每日更新,真是巨大的挑战,她急需有人和她碰撞,急需新思想、新观念的输入。
“小雪,一定要养成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看新闻、抓热点的好习惯,”林疏桐苦口婆心、耳提面命,“每天发生的热点问题,你都好好梳理梳理,分分类,至少选出三类来写一下自己的感受。”
小雪诺诺应着。林疏桐又说:“咱俩商讨话题,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说,你年轻,对新鲜事物接受快,思想更敏锐。”
小雪又不断点头诺诺应着。
前几期的热点长文都是林疏桐亲自撰写,每天晚上都要熬到夜里一两点,整个的生活作息都打乱了。
陆承宇在一边端茶倒水:“你这样身体会熬不住的。”
“没事儿,你先睡吧。”林疏桐手下不停,噼里啪啦打着字。
一个月下来,身体就吃不消了,颈椎疼得像压着一块大石头,挺不直背,抬不起头;腰又有要犯病的迹象。林疏桐心里也担忧害怕起来。陆承宇更是担心,每天一早就把林疏桐薅起来晨练。
“宁肯少睡点儿也要保证锻炼,午饭后再好好补一觉。”陆承宇道。
问题的关键还是要改变小雪的工作状态,共同分担一些。林疏桐尝试着让她撰写深度长文,为避免出意外,提前几天定好选题,督促她搜集材料,又指导着梳理出写作要点。等到要发布的头一天,林疏桐给她要稿子,她总是难为情地说:“快了快了林老师。”
稿子拿到手,林疏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文章写得一塌糊涂,怎么都不像出自211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大学生之手。如果真的就这水平,她是怎样招进来的?林疏桐皱了皱眉,无暇细想,赶快加班加点自己重新写。
尽管干得很吃力,好在公众号的运营还不错,粉丝量稳中有升,有几个爆款点赞量突破50万,报社领导很满意,多次表扬林疏桐,看形势干满一年有升职加薪的可能。犯愁的是小雪几乎就是个摆设,人前人后顶着一张傻白甜的脸晃来晃去,一到干活的时候就蔫吧了,一张嘴倒是很甜,看见谁都“姐”呀“哥”呀叫得比亲姐亲哥还亲。林疏桐手把手地教,怎么都不上道,看她年龄小,也不好和她计较。
单位附近有个咖啡馆,欧式风格,空间宽敞,环境幽雅,很适合年轻人约会。林疏桐通常下了班就往家赶,极少有去喝咖啡的时候。这天傍晚下起了大雨,不巧公司又停电,提前下班,林疏桐便抱着手提电脑跑到咖啡馆,坐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边写推文边等陆承宇来接。
“哎,你们组的林疏桐老师怎么样啊?我们的头儿可不是东西了,什么活儿都安排给我们干,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
林疏桐写得很专注,一直没有注意到相邻的卡座还坐着两个人。卡座椅背很高,再加上座位挨着落地窗,外边哗哗的雨声遮盖住了林疏桐敲击键盘的声音,所以邻座的人也没有留意到还有人坐在她们背后。
坐直身子伸个懒腰的间隙,林疏桐听到一个女孩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侧耳谛听了一下。
“林疏桐啊?”是小雪的声音,她“嗤”的笑了一声道,“她人倒是不错,就是有点傻。”
“怎么?”林疏桐听出来了,问话的女孩是校订组的王娟。
“不瞒你说,和她在一起干活很清闲,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会就行。”小雪得意洋洋。
“那多不好意思,一个组就你们两个人。”王娟觉得难以理解。
“嗨,你没听说过不刷碗不打碗这句话吗?林老师有水平,有本事,稿子写得好,我呢,水平再好,也比不上林老师吧?我平时表现得弱弱的,没有功劳,但也不会犯错啊!我就想安安稳稳度过试用期。”
“我说你那么好的文笔,为啥每期推文都是林老师亲自撰写。你不担心表现太差,被认为力不胜任,过不了试用期吗?”
“做事情得看人下菜碟呀,别看林老师平时神情疏淡,话不多,但心眼不坏,不会难为我的。平时我再多说几句好话,没准儿关键的时刻还会护着我呢!”
“那你真是好运气,遇到了林老师这么好的组长。”王娟羡慕地说。
两个女孩聊得起劲,林疏桐这边可按捺不住火气了。感情自己被当做软柿子捏,一片善心就这样被利用了啊!她合上电脑,款款走到小雪和王娟的卡座旁,施施然坐下来,面容严肃,目光如炬审视地看着小雪。
“妈呀!”小雪像见了鬼一样跳起来。王娟也吓得捂住了嘴巴。
“来,坐下,好好聊聊。”林疏桐脸色和缓下来,语调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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