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魂黑土
徐凡(江苏)
列车驶过松嫩平原时,窗外的雪正落得绵密。那雪不像江南的柳絮般轻飘,倒似黑土地捧出的棉絮,厚重地覆在田垄上,把秋收后裸露的黑土裹成了银白的襁褓。这便是哈尔滨的冬,一半是冰的剔透,一半是土的深沉。
中央大街的方石路早被雪浸润得发亮,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是在与百年前的俄式木刻楞房子对话。街角的冰糖葫芦裹着晶亮的糖壳,咬开时酸甜的山楂汁在舌尖化开,抬头便望见索菲亚教堂的金色穹顶,正顶着一捧雪,像极了童话里的城堡。不远处的松花江已经封冻,冰层厚得能跑马车,江面上的冰雕正被匠人细细打磨——那是一组“黑土春耕”的群像,冻住的犁铧上还雕着未化的晨露,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农人牵着黄牛,从冰的纹路里走出,踩进苏醒的黑土里。
冰雪大世界的夜晚最动人。千米长的冰滑梯泛着淡蓝的光,从顶端滑下时,风里都带着冰的清冽。冰筑的城堡前,东北大秧歌正扭得热闹,红绸子在雪夜里划出暖艳的弧线,与冰灯的冷光撞在一起,竟生出奇妙的和谐。卖马迭尔冰棍的摊子前总排着长队,裹着貂皮大衣的姑娘咬下一口冰棍,哈出的白气里都带着笑:“咱哈尔滨人就好这口,冰天雪地里吃冰棍,才够劲儿!”这股子豪爽,像极了黑土地的性子,不扭捏,不做作,冷得纯粹,热得热烈。
若说冰雪是哈尔滨的骨,那黑土便是它的魂。从市区往五常去,雪色渐淡处,黑土的油亮便透了出来。老农蹲在田埂上,用手捻起一捧土,指缝间漏下的黑粒里,还留着去年稻穗的清香。“这土金贵着哩,攥一把能出油,种啥长啥!”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光,仿佛这黑土不是泥土,而是藏着珍宝的锦缎。哈尔滨人的餐桌上,总少不了黑土的馈赠:喷香的五常大米,嚼着有回甘;炖得酥烂的排骨豆角,豆角带着土腥味的鲜;就连蘸酱菜里的黄瓜,都比别处的脆甜些——那是黑土把阳光和雨水,都酿成了作物的养分。
雪飘得更大了,我躲进一家老菜馆。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铁锅炖大鹅的香气漫了满室。邻桌的大叔端着酒杯,大声说着当年在松花江上凿冰捕鱼的事:“那冰窟窿一凿开,鱼就往外跳,一网下去,能捞上百斤!”他的声音里满是骄傲,像是在说一件了不起的壮举。窗外的雪还在下,冰雕的轮廓在灯光下愈发清晰,而桌下的瓷砖上,似乎还沾着来自黑土地的泥点——这便是哈尔滨,冰与土在这里相拥,冷与暖在这里交融,少了冰,便少了那份剔透的灵气;没了土,便没了那份厚重的底气。
离开时,列车再次驶过松嫩平原。手机里频频传来叮咚的微信声,点开手机一看,那是哈尔滨文友群一一幽兰飘香正在进行的冰雪黑土情的征文活动,文友们纷纷吐露着冰雪与黑土的芬芳,传播着东北三大文化、四大精神。雪停了,阳光透过车窗,洒在远处的黑土地上,雪与土的交界处,竟泛着淡淡的金光。我忽然明白,哈尔滨的美,从不是单一的冰雪奇观,而是冰雪与黑土共同写就的诗——冰是诗的韵律,清亮明快;土是诗的底色,深沉厚重。这诗,写在索菲亚教堂的穹顶下,写在松花江的冰层里,写在黑土地的稻穗上,也写在哈尔滨人爽朗的笑声中,岁岁年年,从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