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一张珍贵的照片 文||刘德华

相册里那张彩色照片,宛如一片被岁月风干的枫叶,静静地躺在时光的褶皱里。脉络间,流淌着1974年5月底我四岁时的光影,每一道色彩都沉淀着岁月的痕迹,每一处细节都诉说着往昔的故事。伯父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袄在相纸上泛着柔光,那是一种历经沧桑却依然质朴的光泽,仿佛在诉说着您一生清贫却坚守的品格。您粗糙的掌心托着我泪痕未干的脸颊,那手掌上的老茧,是岁月留给他的勋章,是生活磨砺出的坚韧。那一刻,您仿佛托着一朵初绽的露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又像捧着易碎的薄胎瓷,生怕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这是唯一一张我和伯父合影保存完好的照片,几十年的光阴流转,它却始终如一地承载着我和伯父之间最珍贵的回忆,每一次看到照片,我那慈祥的伯父便又浮现在眼前,温暖而亲切。
那天,县城照相馆的玻璃罐里,麦芽糖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那光芒如同梦幻般,吸引着年幼的我。摄影师举着糖葫芦逗我笑,那糖葫芦红艳艳的,像一串串小灯笼,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可我这个第一次进城的乡里娃,心思全不在那糖葫芦上,只记得您袖口沾着的面粉味,那味道像极了生产队仓库里飘来的麦香,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人安心。当快门声惊破我的抽泣,那“咔嚓”一声,仿佛定格了时光,也定格了那一刻的慌乱与温暖。伯父的蓝布袄突然裹住了我,带着您常年经手粮食的干燥气息,那是一种带着泥土芬芳和粮食清香的独特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艾香味道——那是您每晚用艾叶泡脚,为明天继续扛粮袋做的准备。您手指上的老茧擦过我脸颊时,像砂纸打磨着未干的陶坯,疼得我直抽气,却不知您正用拇指悄悄抹去我眼角的泪珠,那动作是那么轻柔,那么充满爱意,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神兽。
伯父年轻时帅气十足却一生未婚,膝下无儿无女,这或许是您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奶奶健在时,喝药上吊,跟父母软缠硬磨把我过继给伯父,怕您老了无依无靠。伯父视我为己出,父母同样疼我爱我,几家亲人共同抚养我成长,让我在爱的包围中健康快乐茁壮成长。
伯父“杆子保管员”的称呼在村里出了名,那是对您工作认真、为人正直的肯定。生产队仓库的铜锁一年四季在您腰间叮当作响,那声音清脆而响亮,仿佛在诉说着您对工作的积极和负责。分粮时,您举着秤杆的手稳如磐石,那秤杆在您手中就像一件神圣的法器,公平地分配着每一份粮食,不偏不倚,让村民们心服口服。我常蹲在粮仓门槛上,看您用粉笔在麻袋上划出整齐的记号,那动作是那么熟练,那么精准,像在给土地写情书,每一笔每一划都饱含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有一次我偷抓半袋麦粒,那小小的举动或许只是孩子的好奇和贪玩,您却立刻用布满裂纹的手掌拍掉我衣襟上的碎屑,那手掌虽然粗糙,却充满了力量,大声训斥,公家的东西,一丝一毫都不能动。转身将半袋麦子倒进公家粮仓,动作快得像在完成某种庄严的仪式,那是对公家财产的尊重,也是对自我原则的坚守。自家米缸有时见底时,您宁肯吃掺了胡萝卜红薯和野菜饭粥,也不曾让公家一粒粮食越过秤盘,这种廉洁自律的精神,至今还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可当我的小手扯住您衣角要吃零食时,您会在收工后绕三里路去供销社,用油纸包着瓜子和糖果回来,糖衣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您眼里藏着的温柔,那温柔中满是对我的疼爱。您总是反复叮嘱“女女这些好吃的都是你的,慢慢吃,千万别卡住了哈”,面容慈祥,声音温柔亲切,让我感受到了无尽的关怀。
童年的天空总被您严格的禁令割裂,那些禁令虽然让我有些畏惧,却也让我明白了生命安全这些道理。湾里小朋友割猪菜的欢笑声在篱笆外飘荡,像一首欢快的歌谣,吸引着我。您握着棍子站在门槛:“镰刀专挑细皮嫩肉!”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威严,让我不敢轻易靠近。放牛的牧童吹着柳笛经过,那悠扬的笛声让我心生向往,您突然举起铁锹:“牛蹄子专踩哭鼻子娃!”那铁锹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让我望而却步。最难忘那个蝉鸣沸腾的午后,我举着化肥袋改装的泳圈和小伙伴奔向池塘,那清凉的池水仿佛在向我招手。您举着竹竿追来,竹梢扫过水面惊起一串水花:“水鬼专拖小旱鸭!”那声音铿锵有力,让我停下了脚步。五十年多来,我始终是那只被恐惧钉在岸边的旱鸭子。当时,看到您转身时,蓝布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成深色,像幅未完成的水墨画,那汗水是您对我的担忧和怜爱。您总在夜深人静时,用皲裂的手掌摩挲我的作业本,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白天清点粮仓的灰尘,那些数字在您指间跳跃,像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那网里装满了对我的期望。
您守护的疆域远不止池塘。小学时,兄弟姐妹多的同学仗着人多欺负我,她们小小的身影在我面前显得那么高大,让我心生恐惧。每次我只要哭鼻子,您立马扛着锄头飞奔到别人家门口,锄头映着夕阳像一柄出鞘的剑,那剑锋直指欺凌者,这时,同学的家长赔着笑脸客气迎坐,我家娃娃不懂事欺负你家的闺女了,是我没管教好。晚上我会教训他的。对不起,大人不记小人过,知道你家老三们少两门就这个宝,天上没掉的,地上没暴的,边赔礼边递来的红薯花生和鸡蛋,硬是塞进了我的书包。后来,我在湾间在学校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那些年,我像株被铁栅栏圈住的小树,却依然长得笔直,这离不开您无微不至的呵护,为我时刻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您总在雨天撑起油纸伞来接我,伞骨倾斜的角度永远让雨水落在您肩头,而我的书包上永远干燥如初,那倾斜的伞骨,是您对我父爱的证明。每天放学回来,不是油条油饼蒸在饭锅里,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红枣汤等着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您说,吃了这些有营养长高高长健壮才有力量,在外有胆量有魄力就不被人欺负,我知道那碗汤里,盛满了您对我浓浓的父女情。
伯父是泥瓦匠又是木匠,都是自学成才的。谁家的墙倒了,您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去帮忙垒上;谁家要建新房或者猪圈、牛栏,您不辞辛劳,出门就是一个礼拜或者半月之久。谁家的家具木犁等日用品坏了,你急忙去帮忙修整,从早忙到晚也不知道不说声累。无需报酬,一餐饭,一条擦汗的毛巾,就是您最满足的回馈。您总说,能帮别人一把,心安理得,一辈子助人为乐,是您刻在骨子里的品格。您用双手为别人筑起温暖的巢穴,却从不索取回报,那无私奉献的精神,如同一座灯塔,至今还在照亮我的心田。
十六岁那年夏天我带回的馒头还带着县城蒸笼的余温,父亲油炸的小鱼小虾香气扑鼻,大包小包带回接待你。我骑自行车几十里沙土路,累了回到家躺在堂屋的竹席上沉沉睡去。半夜的惊雷炸醒时,听到了您的呼救,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微弱和慌乱。我急急忙忙跑到您的房间,看见您正蜷成虾米状,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成河,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花,那画面让我心惊胆战,吓得大声哭喊,邻居被惊醒。我扶不住您沉甸甸的身体,就像扶不住那个总在仓库门口等我放学的身影。您最后的目光落在挂在墙上我的书包上,那里装着你在县城买的彩色笔和记事本,您本是想等我考上师范时送我的。您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串带着血沫的气泡,像一串未说完的叮咛……您匆匆那年夏天那天晚上,没有给我留下尽孝的机会,让我心里留下永远的遗憾,那遗憾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时刻提醒着我您是因突发脑溢血的离去。
如今照片边缘已泛起毛边,您的蓝布衫却依然鲜亮。我总喜欢在夜深人静时擦拭相框,仿佛能触到四十多年前阳光的温度。那些被禁令割裂的童年,那些举着铁锹守护的黄昏,那些垒墙砌栏的忙碌身影,都凝固在方寸相纸里,成为我生命永恒的温暖底色。每当我抚摸照片上您曾粗糙的双手,就想起您总说:“公家的东西,一针一线都不能碰。”您把所有的温柔与守护,都毫无保留地给了我这个过继来的孩子。您用一生的爱,为我筑起了一座温暖的港湾,让我在陌生的新家庭里快乐生活,让我人生的道路上从没感觉离开父母就孤单。
抚摸照片时,我的泪水轻轻滑落。伯父,您离开我三十多年了,可您用一生熬制的爱,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晶莹剔透,像月光下凝结的糖霜,甜得让我心碎,让我难忘……



作者简介:
刘德华,七零后, 笔名默然,网名天王姐姐。
湖北省安陆市作协会员 湖北省孝感市作协会员 网络编辑 酷爱文字,喜欢在杂乱的语句中自由穿行。烙在心里的句子,锈迹斑斑,闲暇时组合在一起就是诗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