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汤渡是我永远的乡愁
陈宝名
烟火煨岁月,沉香漫旧年。时光的宣纸上,乡愁是研了千年的宿墨,轻蘸一缕风,便晕开汤渡的轮廓。这座枕着苏、浙、皖三省烟雨的古镇,是我心头系了半生的绳结,是岁月沉淀的柔软絮语,是天涯路远也拆不散的心灵原乡。它如一幅徐徐铺展的江南水墨长卷,每一笔皴擦都浸着古朴诗意,每一抹晕染都藏着光阴故事,在记忆的长河里静静流淌,从未褪色。
一、溪光映梦入流年
汤渡的魂,藏在画溪河的波光里。这条贯穿古镇的河流,是大自然笔下的活色生香,更是岁月雕琢的温润玉簪。它曾携“东舍溪”的古雅、“五云溪”的灵秀、“蒙溪”的清润,终因“溪水清如蒙,映山如画屏”得名“画溪河”,跻身清代荆溪十景,成了“画溪花浪”的诗意载体。
春日里,两岸紫藤如云蒸霞蔚,与红桃绿柳相映成趣,花絮逐风轻舞,坠入溪面化作流动的胭脂,随波漾开层层香浪,沁得人骨节都酥软。
南梁任昉“长溪永东舍,震区穷水域”的壮阔,唐代独孤及“万峰苍翠色,双溪清浅流”的清雅,明代任名臣“青山曲曲抱溪回,十里藤花送酒杯”的悠然,都在这溪水中流转千年,化作桨声欸乃里的浅唱低吟。泛舟溪上,看天光云影共徘徊,听莺啼燕语穿林过,观蜂蝶逐香戏繁花,便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原是这般人间清欢。
画溪河,我的母亲河。溪水见底,潺潺如银弦轻拨;晴光映水,粼粼似碎钻撒辉,暖透眉眼。岸边柳丝依依,桃枝轻拂春波,风过处,枝叶与溪水低语,漫说古镇的流年。
清晨的画溪河最是销魂,薄雾如纱笼两岸,绿树繁花与古龙窑的剪影在水中漾开,成了朦胧的水墨小品。偶有渔船摇摇晃晃驶过,桨声惊起几只水鸟,划破宁静却更添悠远,恰似古曲中的留白。
盛夏里,总爱独自沿着河岸踱步。凉丝丝的溪水冲散暑气,脚丫子陷在软乎乎的河滩上,追着逆流的小鱼瞎扑腾,捡块光溜溜的碎石片打水漂——笑声跟着溪水飘老远。那些纯纯的快乐,就像画溪河的水,清透透亮,沉在记忆里忘不掉……
二、窑火茶香润千年
汤渡的根,扎在陶瓷溪货的窑火里,深植于千年岁月的肌理中。这座有着三四百年建镇史的古镇,最早可追溯到宋元之际的汤渡木桥。早年画溪河上无桥,汤氏兄弟以捕鱼为业,见行人绕道艰辛,便以渔船摆渡,后倾积蓄搭建简易木桥,乡人为感念其义举,遂命名此地为“汤渡”。
清康熙四十四年,木桥改建为石拱桥,历经风雨侵蚀,至今仍默默承载着往来脚步,桥身的每一道纹路,都是时光刻下的勋章。
汤渡的制陶史,远比桥的历史更为悠久。附近发现的西晋窑址,印证着这里至少在西晋时期便有了制陶活动。明代起,汤渡以陶业溪货闻名,清末民国时期成为丁山工商业中心,仅存的21座汉代窑场遗址,无声诉说着它作为宜兴陶瓷溪货发源地的辉煌过往。
独特的地理环境与丰富的陶土资源,滋养了一代又一代陶工,他们将匠心揉进泥土,在窑火中淬炼出温润如玉的陶瓷珍品,让陶韵成为古镇最深厚的底色。
汤渡的老街,是历史的活化石。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锃亮,中间的长条麻石印着往来行人的足迹,仿佛能听见旧时的脚步声从时光深处传来。街道两旁,明清时期的南派骑楼毗邻而立,下层是长板门店铺,上层为住房,砖雕门楼古朴典雅,木雕花栏精致细腻,悬山、硬山式的屋顶错落有致,依稀可见当年商贸繁盛的光景。
晨雾中,老街的石板路晕染成朦胧诗行;暮烟里,唐贡山茶园的清香揉进晚风。偶有陶工的捶泥声穿过巷陌,沉闷而有力,恰似古镇低眉敛目的轻喟,将千年制陶的匠心,化作指尖流转的温柔。明代时,画溪河畔便是文人墨客的偏爱之地,唐伯虎、文徵明、徐霞客等都曾泛舟于此,饮酒赋诗,为古镇增添了浓厚的文化底蕴。如今,老街虽不复当年的喧嚣,却依旧保留着古朴的韵味,走在其中,仿佛能听见历史与未来的对话。
唐贡山静静地矗立在古镇旁,连绵的群峰叠翠葱茏,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守护着一方清净安宁。山下成片的茶园,沿罨画溪蔓延,唐代时,这里便建起了茶舍,阳羡茶从这里启程,成为全国最早进贡朝廷的贡茶,汤渡也因此成为中国古代贡茶制度的发祥地。茶香与陶韵交织,构成了汤渡独有的气息,让人沉醉不已。
这里还有“谢公墩”“缩鳅浜”“任公钓台”“古龙窑”等人文景观的遗迹,散落在画溪河两岸的角落,每一处都藏着岁月的故事,每一块砖石都镌刻着历史的印记。
三、烟火人间是心安
汤渡的暖,融在袅袅的炊烟里,映在母亲的笑容中。炊烟是汤渡最温情的符号,它袅袅娜娜地升起,缠绕在青瓦白墙间,氤氲着爱意、亲情与牵挂,是刻在我骨子里的温暖记忆,无论走多远,都能循着这缕烟火找到回家的路。
儿时,总与炊烟紧密相连。每当放学回家,远远望见厨房冒出的炊烟,便知母亲已备好饭菜,那熟悉的香味顺着风飘来,瞬间驱散了一路的疲惫。
走进厨房,总能看见母亲一手往火灶里添柴,一手拿着锅铲翻炒的身影,火光映照着她的面容,温柔而美丽。那时的厨房,是我的安乐窝,放学归来,第一时间便要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母亲总会笑着拿出藏好的零食,满足我小小的期待。
夜晚的厨房连着客厅,昏黄的煤油灯照亮方寸之地,细细的火苗冒出些许黑烟,轻柔地飘向屋顶。母亲坐在一旁,指尖缠着棉线穿梭如蝶,为我织就来年新鞋的鞋底,针脚在布料上密密排布,似把岁月的温软都缝进纹路里。她会轻声絮叨着儿时的旧事,讲述日本人踏进汤渡村庄时,村前石板路溅起的仓皇尘土,屋后树林里晃动的奔逃身影,男女老少攥着衣角、抱着幼童,在田埂与窑场间拼命躲闪的惶恐。那些遥远的故事,在母亲的讲述中变得清晰,也让我更加珍惜当下的安宁。
龙窑烟火,犹如一条沉睡的巨龙苏醒时吐露的炽热呼吸,在夜色中蜿蜒升腾,照亮千年陶艺传承的脉络。
这烟火不仅是一种工艺,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溪货里的每一只瓮头、每件砂锅、盐或糖罐和砂盂等,经这条龙窑烟火淬炼而出,都凝聚了匠人的心血和汗水,承载着历史的记忆和文化的积淀。这些仍在燃烧的窑火,是匠人与时间的对话,是传统与未来的衔接,温暖着每一个珍视传承的人。
如今,我退休后居住在都市,高楼大厦取代了青瓦白墙,燃气灶替代了传统柴火灶,却再也难觅那缕袅袅炊烟。
但每当夜深人静,或是在异乡的街头闻到一丝饭菜香,记忆便会瞬间回到汤渡老家的厨房,听着柴火噼啪作响,闻着饭菜的清香,那份温馨与安宁,是城市再繁华也无法替代的。
炊烟是乡愁的引子,它牵着我的思念,飞回那座宁静的古镇。那里的父老乡亲,依旧保持着质朴与友善,每次回老家,熟悉的同窗好友总会热情地招呼,聊聊近况,那份久违的亲切,让我仿佛从未离开。
汤渡的炊烟,不仅是饭菜的香气,更是亲情的味道,是岁月的温软,永远萦绕在我的心头。
四、此心安处是吾乡
岁月流逝,不觉已近古稀之年,鬓边霜华暗生,心间却仍藏着岁月的温软。习惯了城市的高楼大厦,却忘不了汤渡的老街古巷;习惯了城市的快节奏生活,却怀念汤渡的恬静悠然;习惯了城市人的疏离冷漠,却眷恋汤渡同窗亲友的热情淳朴。
今年初春,我再次回到汤渡。且走在老街上,行人寥寥,脚步踏在麻石路上,回声清脆却不张扬,反倒衬得街巷愈发静谧。古街虽也在悄然变化,新的房屋与旧的建筑相映成趣,却依旧保留着那份古朴与恬静。龙窑的烟火虽已淡去,却留下了千年的文化底蕴,在岁月中静静流淌。
汤渡老家,是大自然最杰出的画作,是岁月沉淀出的诗篇。这里的民宅与简陋厂房,没有都市里的声名显赫,却承载着世代人的希望与梦想;这里的水,没有五湖四海的波澜壮阔,却滋养了一方水土一方人;这里的街,没有大都市的繁荣热闹,却见证了我的成长与欢笑;这里的人,没有都市人的时尚潮流,却有着最令人难忘的淳朴民风。
汤渡这片养育了我的土地,赋予了我最初的生命力与文化根基。童年的欢笑与泪水,青少年时期求知的足迹,一方水土的滋养与淳朴民风的熏陶,塑造了我坚韧不拔、勤勉好学的性格。
每当夜深人静,或是远在他乡,那些关于汤渡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温暖而清晰,给予我前行的力量。
中国现代作者杨绛先生说:“只有回首过去,才能找到那份久违的依靠。”于我而言,汤渡便是那份最坚实的依靠。它是我心灵的港湾,是我永远的乡愁。
在岁月的长河中,汤渡如同一颗温润的明珠,历经沧桑却依旧璀璨,它的美,藏在山水间,藏在窑火里,藏在炊烟中,藏在乡音内,更藏在每一个游子的心田,永远温暖,永远明亮。

作者简介:
陈宝明,字庭倬,号乐善,1956年生于宜兴。中共党员,深耕旅游景区管理领域多年,熟谙民间文化艺术,以扎实学识与实践积累,持续深耕地域文化的挖掘与传播。尤其在宜兴地域文化研究上颇有造诣。作品常见于多家主流媒体,屡获全国各类赛事奖项。2021年、2024年相继推出《漫活阳羡》《宜兴梁祝》两部专著,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发行。现任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宜兴市华夏梁祝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宜兴市徐霞客研究会秘书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