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AI介入文学创作的现状、争议与未来》的一次访谈录(整理:文昌阁)
访谈时间:2025年11月22日
访谈地点:武汉汉阳招商公园尚府田金轩家
访谈对象:田金轩(退休中学语文高级教师)
提问者:文昌阁(文化媒体评论员)
文昌阁:田老师您好,近年来AI生成诗歌、小说、剧本等屡见不鲜,甚至有作品入围文学奖项。您如何定义AI在文学创作中的角色?是创作者、工具,还是新型“协作伙伴”?
田金轩:这是核心问题。我更倾向于将当前AI定义为“高度智能的创作辅助工具与协作载体”。它并非独立“创作者”——文学的本质是人类生命体验的凝结,是情感、思想、审美与时代精神的共振,而AI缺乏真正的生命感知、情感共鸣和价值判断。它能基于海量文本,模仿文学的形式、结构与语言风格,快速生成规范且带韵律感的文字,但这些文字背后没有“人”的温度,没有创作者对世界的困惑、热爱、批判或悲悯。
作为工具,它能极大提升效率:为作者提供灵感素材、梳理叙事逻辑、优化语言表达,甚至搭建初稿;作为协作载体,它能响应创作指令,将抽象想法转化为具体文本,成为延伸思维的“数字手臂”。但需明确:AI生成的是“重组与模拟”,而非“原创”,原创的核心仍牢牢掌握在拥有生命体验与独立思考的人类手中。
文昌阁:您提到AI缺乏“生命体验”,但有些AI作品确实能引发情感共鸣,比如某首关于“离别”的AI诗歌,不少人觉得“戳中了心事”。这是否说明AI已具备捕捉人类共通情感的能力?
田金轩:这种共鸣的本质,是AI对人类情感表达范式的精准模仿,而非自身产生了情感。人类的“离别”情感,根植于具体场景——车站的拥抱、电话里的沉默、旧物的触动,这些体验转化为诗歌时,每个意象都带着个人化的生命印记。
AI之所以能写出“戳中人心”的离别诗,是因为它学习了数百万首人类创作的同类诗歌,总结出高频意象(落叶、晚风、孤灯)、情感关键词(不舍、牵挂、怅然)和表达结构(先景后情、以物喻情),再将这些元素进行概率化最优组合,生成最符合人类预期的文本。读者的共鸣,其实是在AI文字里看到了自己的过往体验,是自身的情感投射,而非AI传递了真实情感。
就像镜子能映照悲伤,却本身并不悲伤。真正的文学情感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化表达”,比如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花与鸟的意象千古流传,正因背后有安史之乱中诗人的家国之痛与个人颠沛——这种具体的、带时代烙印的情感,AI无法模仿。它能写出“花溅泪”,却写不出那份乱世中的悲凉与赤诚。
文昌阁:从创作实践看,AI的介入给创作者带来了哪些具体影响?是解放了创造力,还是可能造成创作能力的退化?
田金轩:影响是双向的,关键在于如何使用。积极层面,AI确实解放了“重复性劳动”,让创作者更专注核心创意。比如写历史小说,过去需数月查阅史料、梳理时间线,如今AI能快速整合史料,生成人物关系图谱和时代背景梗概,作者可直接在此基础上艺术加工;写剧本时,AI能根据人物性格和剧情走向生成多版对话初稿,作者只需筛选修改,聚焦人物弧光与主题深化。这种“技术减负”让创作者摆脱繁琐基础工作,更专注于“为什么写”和“写什么”,反而可能激发深度创造力。
但潜在风险不容忽视:过度依赖可能导致能力“退化”。长期用AI生成文字,可能弱化自身的语言组织与叙事逻辑;过度依赖AI灵感,可能丧失独立观察生活、挖掘素材的敏感度;甚至有人直接照搬AI文本,放弃文字打磨与思想深化,导致作品同质化、表面化。
就像工具改变行为模式:汽车让出行便捷,却可能削弱长途步行的耐力;AI提升创作效率,却需要我们保持对“创作本质”的敬畏,守住“用大脑思考、用心灵感受、用双手打磨”的底线。
文昌阁:目前文学界对AI作品争议很大,有人认为其不应纳入文学范畴,也有人视之为新趋势。您如何看待这种争议?AI作品是否应该拥有“文学身份”?
田金轩:争议的核心是对“文学”定义的认知差异。传统文学观认为文学是人类精神活动的产物,是“人学”,故排斥AI作品;新兴观点则认为文学定义应随技术发展拓展,只要文本具备审美特征与传播价值,就应被考量。
我认为,AI作品可拥有“广义的文学文本身份”,但不应等同于“人类原创文学作品”。从文本属性看,符合文学审美规范的AI文字,具备诗歌的韵律、小说的叙事、散文的意境,能承担部分文学功能(审美愉悦、情感慰藉、信息传递),可视为“新型文学文本”。但从创作主体与价值内核看,它与人类原创有本质区别:人类原创是“有我之境”,承载生命体验、思想深度与价值追求;AI文本是“无我之境”,只是数据模拟的产物,缺乏精神内核。
因此,在文学评价、奖项评选、版权认定中,必须明确区分:比如设立专门的AI文学奖项,而非与人类原创同台竞技;版权归属应明确为指令者(人类),因AI不具备法律意义上的“创作主体”资格。
这种争议是技术对文学传统的冲击,也是文学界对新技术的适应。就像印刷术改变传播方式,互联网重塑创作与传播生态,AI也在重塑文学生产模式。我们不必一味排斥,也不应盲目追捧,而应建立清晰边界与规范,让AI成为“助力”而非“替代者”。
文昌阁:展望未来,您认为AI与文学创作的关系会如何发展?AI是否可能真正成为“独立创作者”,创作出有深刻思想和独特风格的作品?
田金轩:未来会朝着“深度协作、边界清晰”的方向发展。一方面,AI智能化水平会提升,可能从“形式模拟”迈向“有限的内容创新”——比如根据个性化需求生成更独特的文本,甚至参与情节设计、人物塑造的深度协作;另一方面,人类创作者会更清晰认识AI的边界,形成“人机协同”模式:人类把握主题、挖掘深度、注入情感,AI优化形式、提升效率、拓展可能性。
至于AI能否成为“独立创作者”,在可预见的未来,我认为不可能。文学的核心价值不仅在于“写什么”“怎么写”,更在于“为什么写”——背后是人类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对人类命运的思考,这些都是AI无法具备的。AI可模拟思想的“形式”,却无法拥有真正的“思想”;可模仿风格的“独特性”,却无法拥有真正的“个性”——因个性源于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而AI没有生命。
更可能的方向是,AI成为文学创作的“赋能工具”,推动形态创新——如互动式小说、个性化定制文学、跨媒介作品等;同时促使人类创作者更聚焦“不可替代的核心能力”,如对生活的敏感度、对思想的深度、对情感的细腻度,推动文学向更具人文深度与精神高度的方向发展。说到底,技术永远服务于人类精神需求,文学的未来,依然取决于人类对自身精神世界的探索与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