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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缘家事也是史(下)
路边
本来家里还有很多苏州丝绸绣品,据说是我太婆做丝绸生意赚下来的。大哥在“文革”初是学校里的红卫兵,父亲又是共产党员、大队长,他理当带头“破四旧”,结果家里的老物件,全部被他“破”了,包括丝绸、家具、用具、装饰物等,家谱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堆在场上,一把火烧了几个小时。
好亏有两件玉器被我母亲藏起来了,一件是玉蝉,相传是老祖宗太公厨师干得好,太平天国王爷赏赐的,太公一直挂在腰间,后传给爷爷和父亲。另一件是玉簪,是陆家几代主妇传下来的,当时就插在在母亲头上。全生产队妇女,只有我母亲有玉簪。而且这玉簪,也成了全生产队的宝。那时农村干脱粒、晒谷等农活,经常会有异物吹进眼睛,每每此时,只有母亲的玉簪才能把异物粘出来,玉温润,不伤眼睛。破“四旧”是文革内容之一,字面上是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实际遭殃的全是文物。
我母亲是2003年得胆结石病走的,胆结石病过去较多,这与吃水不干净有关。公社化时期,农村还没有自来水,特别是70年代前期,农村去屠宰厂采购猪血肥田,结果下雨后,猪血残留被冲入河水,导致河水腥臭异常,下雨天我们吃的东西都是臭的,好多人恶心呕吐。后来政府只好叫大家打灶边井,我们队是请人来打的大号公用井。打井队就借宿在我家,因为我家是全生产队住房较好的,母亲又厚道,愿意奉献。我记得有次解放军拉练路过,也是借宿在我家的。井水比河水看起来干净,其实远不如我们现在自来水,自来水才是经过科学处理的符合人身健康的饮用水。
进入高中,我终于发育。也是“文革”结束步入抓纲治国,经济和粮食形势好转,我开始赶上正常人。1979年,我毕业于红塔高中。大学恢复高考是1977年,我这届是第三届高考,但当时限于师资和学习条件,录取率不高,尤其是我们红塔中学。我们这几届学生,因开河拆迁,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连续几次搬迁学校,建造新校舍,一直在当泥瓦匠小工,帮着搬砖、削砖(旧砖削去泥灰再用)、挑砖。那时每学期原就有学工学农,即每学期一到两周的全日劳动,再加建新校舍劳动,严重影响了学业。我有个同学一心想上大学,高中毕业复读了五年才如愿,等于重读了初高中。红塔中学语文老师杜树艺来到我家,动员我去复读,母亲应允,我却不从,二姐为我辍学,母亲艰辛,我应自立自强。本来以为与高等教育无缘了,好在后来国家为了加速培养社会主义建设人才,推出了“五大”并进政策,即电大、夜大、职大、自考和函授大学。我便一边工作一边上了非全日两年制电大经济管理专业。虽是电大,也需要入学考试,不过难度有所降低。两年坚持,最后终于拿到国家承认的大学文凭。
我高中毕业后,红塔小学招代课教师,我考上了。后来邻村6个孩子因没人照看,玩火玩水夺去幼小生命,家长凄惨的哭声唤醒我,我决定放弃代课教师的好待遇,创办幼儿园,让孩子接受良好的学前教育,我的想法得到大队书记赞同。没有教室,只有一个旧厂房也没门,孩子的桌椅也要自己带来,晚上收到我们家。没有工资,每月补助20元买口粮。我用不多的积蓄买来些简单的教具,30多个家长孩子带着桌椅来了,红塔公社田舍村幼儿园就这样诞生了。不久在新成立的县委托幼领导小组推动下,全县大办幼儿园,红塔乡更是提出村村办幼儿园,上级对幼教事业非常重视,我也赶上了好时代。
办学的困难比我想得更多,开学第一天,送孩子的家长一走 孩子们大哭小喊,这个要妈妈,那个要回家,这个说他打我,那个说他骂人。因为教室没有门,孩子就往外跑,我一个人追回来这个,跑走了那个,好容易把孩子们重新集中起来,一点名,少了两个!地里、厂里,角角落落都找遍了,就是不见踪影。我急的豆大汗珠直淌,只能叫附近村民帮找。后来躲在厕所里的孩子找到,孩子讲跟我玩捉迷藏呢,天真的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焦急。老师是我,园长也是我,来的小朋友分成小班中班大班,上课却是在一个教室。我是既教游戏也教文化,既教歌舞也教礼仪。小朋友中午是回家吃饭的,下午乘他们午睡,我则烧点心。米是他们从家带来的,柴草由田舍村供应。农村小朋友头发乱衣服脏是常事,都要为他们梳洗干净。现在小学生甚至部分中学生都有家长送上学,那时很多幼儿都是自己来上学的。既然做了幼教,那就一门心思围着孩子转吧。不知不觉中,别人都说我服务好教得好,引得邻村人舍近求远也把小孩送来。
有一天放学,我护送孩子,惊呼声传来。我看见那辆老式凤凰牌自行车像失控的旋转木马,骑车的的瘸子拼命捏刹车,道路不平,龙头却直直冲向孩子的队伍,我扑过去,抱住孩子,孩子没事,我被撞得手臂骨折。
因为教室在老厂房里,房子年代久了,那天放学,网砖掉下来砸在我的背上,我疼得喘不过气来,砸了血窟窿,我很后怕,要是砸在我的头上没命了,要在砸在孩子身上,我也没命了。晚上,母亲帮我上药,哭泣。坚持还是放弃,晚上我思想斗争了一夜。最后想起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决定继续下去,解决办法,把家里一间新房子腾出来做教室,让母亲、哥哥和我住回旧房子,旧房子是和母猪苍蝇蚊子同住一屋的。我于心不忍,他们好不容易住上新房子。哥哥、母亲看到我受伤的样子,也流着泪搬回旧屋。
孩子们在明亮的新教室上课很开心。办好幼儿园有雄心热情是不够的,还要有本事。我买来《幼儿教育》《幼儿心理学》《学龄前儿童心理发育与早期教育》等书学习,并多次跑到镇县一些幼儿园里求教。教育局领导看到我这样有韧劲,派我到镇江二师幼师专业培训班学习。每天,人们还在梦中,我已悄悄起身,到炊事房里借光早读。熄灯铃响后,我又在楼梯口的灯光下打开了书本。自己专业知识太贫乏了,不管人家怎么看,我学我的。我漫游在幼儿教育知识的海洋里,逐渐摸索到一些规律。农村幼儿园应如何开展复式教育,一个课堂里小班孩子串珠子,中班孩子画画、大班孩子识字每节课都有条不纹进行。我写了很多理论研究和实践的文章,刊登在江苏《幼儿教育》《早起教育》等报刊上。我参加全市幼儿教师技能技巧比赛,荣获“五项”全能冠军,教育局奖给我一架手风琴,我刻苦学习,为孩子们弹奏优美的旋律。
就这样不知不觉,我竟成了全县幼教先进典型。1983年9月江苏省召开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宜兴县领导推选我作为全县幼教条线唯一的省人大代表,到南京参加省人大会议,于是我又成了全省最年轻的省人大代表。在我同一小组的新华日报记者吴婉云采访了我,以“娃娃头当上省人大代表”为题写了专题报道,并上了《新华日报》第二版。会议期间我拜访了全国特级教师施霞,宜兴籍画家钱松岩就在我一组讨论工作报告,我聆听他的精彩发言。会议结束后,我收到很多记者来信、读者来信,我才知道自己的事迹在《人民日报》《中国农民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教育报》等多家报刊上宣传了。回来后大队里腾出两间厂库,粉刷一新,让孩子们有了新幼儿园。镇江地区的领导来幼儿园看望我、老县长钱炳福来幼儿园帮我一起为孩子们烧点心。
1984年建党节,我被发展为中共党员。1987年,借着红塔幼教出先进典型的东风,乡党委书记江云祥提出创办乡中心幼儿园。于是在红塔老街南,建了九间两层楼房,将我们田舍村、红塔村和坳桥村幼儿园迁了进去,办起了隶属于红塔中心小学的红塔中心幼儿园。教师7名,幼儿100多名,我被任命为园长。这年我获江苏省少年儿童先进工作者荣誉。1988年1月我又当选了第七届人大代表,还当选为无锡市党代会代表。九十年代幼儿园搬入红塔小学,该处办起了红塔皮鞋厂。
我做了大约十年幼教后,被招考入红塔乡政府,先后任乡妇联主任、乡办公室主任,后又担任范道乡党委宣传委员、宜兴市妇联妇儿部长等职。1995年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中国妇联向国务院申请,要为全国一批优秀妇女干部转为国家干部编制,宜兴也分到了几个名额。宜兴优秀妇女干部很多,名额有限,只好排硬条件,譬如学历、荣誉,我是大专学历、中共党员、有省级荣誉,几条都优先,于是入围,参加一个月培训学习迎考,并顺利过关,成为国家干部。
1998年我在市妇联当社会妈妈,至今27年从未间断,开始是帮助张渚桃溪小学2年级学生陈丹萍、陈丹明双胞胎姐妹,上门看望资助学费,暑期还把她们接到家中和女儿一起吃住。后来陈丹萍考上了南京工业大学,现在是解放军某部排长。陈丹明考上徐州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官林实验小学当老师。2013年在社区党员活动中,我走进了贫困家庭史利强家,我经常带着慰问品上门探望,给瘫痪儿童史苡轩讲故事,教他认字、弹琴,大年夜陪他们过年。我参加新街街道社会妈妈组织,每年儿童节都要带上资助款和礼物到新街小学和孩子们共度“六一”,我每年拿出3600元资助贵州贫困儿童周梦朗。他也很努力,学习认真成绩名列前茅。
2018年我在市委宣传部部务委员岗位上退休,退休后自费打造了“氿韵墨香”阅读驿站,成立了“氿韵墨香”读书会、“氿畔初心”艺术团、“氿畔初心”志愿队。我担任负责人,联合村、社区开展理论阅读+文艺宣讲志愿服务活动,目前已开展了500多场活动,线上线下吸引10万多群众参与。“氿韵墨香”阅读驿站被评为江苏省最美公共文化空间。开展的宣传活动被省级以上媒体宣传报道100多场,还上了央视新闻联播。我还发挥余热,担任宜兴市道德典型宣讲团团长、宜兴历史文化研究会党支部书记、副会长,做好宜兴历史文化研究和宣传工作。我还是无锡市作协会员,出版的散文集《女人的天空》还获得了江苏省“21世纪女性人才素质工程”优秀创作奖。
我有今天,虽然与自己努力分不开,主要还是党的培养,赶上了改革开放和实现中国梦的好时代。我自己以及我们家,没有轰轰烈烈的大事,更没有搏击时代浪潮的壮举,要说有,就是些家缘家事。家缘家事也是史,我们留存记忆,不仅要留存改革开放以来的成就,更要留存建国以来一穷二白、前辈们艰苦奋斗的历程。
没有前人的基础,何来后代的高楼大厦。记住历史,留住乡愁,才能开创未来。
(陆凤金口述,路边整理 2024年10月)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著作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在氿一方》、主编本《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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