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纸红：小秀才的逆袭起点

庄金旺

这天是县第一高级中学新生录取发榜的日子，李聪聪早早吃过早饭，便和同村初中好友李志军骑着自行车，兴冲冲赶往县城看榜。

聪聪所在的村子距县城二十里路，不到一个小时，两人便踏入了县一中校园。校园中央的小操场后，矗立着一间宽敞的会议室，今年高一新生的录取名单，正张榜在会议室后的墙面上。那名单写在几张鲜艳的大红纸上，笔锋是清一色隽秀的行楷，落款虽无署名，可那流畅挺拔的字迹，让围观者无不啧啧称赞书写者的深厚功底。

榜单下早已围得水泄不通。李聪聪个头不高，站在人群后即便踮起脚尖，也难看清榜上的名字。他拉着李志军见缝插针地往里挤，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挤到了最前排。

胸腔里像揣了只蹦跳的小兔子，“怦怦” 的心跳声清晰可闻。“我能考上吗？榜上会有我的名字吗？” 聪聪心里反复嘀咕，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衣角。他比谁都清楚今年的录取形势有多严峻：全县二十二个乡镇，两千多名初中毕业生争抢县一中的录取名额，而今年高一仅招六个班，共三百一十余人，录取率刚过百分之十。能从这千军万马中突围，绝非易事。

他的初中是在邻村的联合中学念的，今年学校共有二十七人报考一中。怀揣着忐忑，聪聪从榜首开始，逐字逐句往下扫视。榜首的名字旁标着四百零三分，他忍不住惊叹 —— 那年山东中考是全省统一命题，中专与高中共用一套试卷，总分五百一十分，这个分数堪称顶尖。

榜单渐渐往下翻，临近中段才陆续出现同班同学的名字，最高分也不过两百八十多分。聪聪心里暗叹，看来他们村办中学的整体实力，在全县确实排不上号。这也难怪，彼时改革开放刚起步，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学校里的老师多是民办教师，一边要教书，一边要打理家里的田地，精力分散之下，教学质量自然受限。加之九年制义务教育法尚未出台，不少学生中途辍学，聪聪初一时的两个班，到初三便因生源锐减合并成了一个班。更巧的是，他们这一届赶上学制改革，初中由二年制改为三年制，高中也同步调整，这三年学得实在有些潦草。

初中的九门课程里，只有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政治五门主科有正规老师授课，历史、地理、生理卫生等副科要么缺老师，要么干脆没开课。英语虽刚被列为门主科，可教他们的民办教师高中毕业后便搁置了英语，发音不准，水平有限。即便聪聪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学生，真实水平也只是勉强过关。

目光继续往下挪动，榜单已近末尾，聪聪的心跳愈发急促，手脚甚至有些发颤。就在这时，“李聪聪” 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旁侧标注着分数：二百五十七。

“真玄啊！” 他心里惊呼。再往下看，榜尾仅剩不到二十个名字，最低录取分数线是二百四十二分，他不过超出十五分，险中取胜。

今年他们班共有九人上榜，其中八人都是复读生，唯有他是应届毕业生。那个年代，恢复高考没多久，农村孩子要想出人头地，除了参军便是考学。中考、高考成了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的战场，尤其是高考，录取率极低，乡下便流传着 “高中生白搭二年功” 的说法。相较之下，中专反倒成了更现实的选择 —— 一旦考上，便能转为城镇户口、吃商品粮，毕业后还能拥有国家干部身份，实现 “鲤鱼跳农门” 的蜕变。

于是，许多学生初中毕业后便反复复读，目标并非高中，而是中专。更有甚者，高中毕业后考不上大学，也回流到初中复读，凭借高中基础应对初中课程，轻松占据录取优势。尽管教育部门明令禁止，却屡禁不止，这也让应届毕业生考取中专的难度陡增。

聪聪自小学起成绩便名列前茅，家里墙上贴满了 “学习标兵”“三好学生” 的奖状，初中时即便班里复读生众多，他也始终保持前十。班主任是他父亲的挚友，曾直言：“聪聪不算绝顶聪明，但考个高中没问题，复读两年考中专更是十拿九稳，这孩子将来是个人才。” 甚至有老师在课堂上批评调皮学生时，直言 “三个你也跟不上一个李聪聪”，让年少的聪聪暗自诧异 “自己真有这么厉害？”

其实，聪聪应届毕业时的目标本是中专。可当时县教育局有规定，报考中专的应届毕业生不得再报考高中，而中专需先通过预选考试才有资格参加正式考试。那年乡镇的中专预选名额仅有十几个，全被乡镇重点初中的复读班包揽 —— 那里不乏高中回流的复读生，聪聪虽在班里排名靠前，却在预选考试中惨败。

预选失利后，聪聪本已做好复读的打算，毕竟他才十五岁，再读两年考上中专也知足。可望子成龙的父亲改变了他的命运。父亲在邻乡中学办事时，偶遇担任教务处主任的挚友，提及聪聪的困境，对方爽快地递来一张表格：“填上这个，就能参加高中录取考试。”

正是这张表格，让聪聪获得了报考资格，并最终被县一中录取。消息传回家里，全家欣喜若狂。母亲是文盲，父亲和大哥仅高小毕业，大姐考上高中却没去念，二姐初中未毕业，弟弟也不是读书的料，聪聪能考上县重点高中，无疑是家里飞出的 “银凤凰”。

那几年村里种棉花效益好，父亲便把积攒多年的棉花款凑了一千元，定期三年存入信用社 —— 在那个年代，一千元堪比如今的十万元。“小二，好好念书，这钱是给你三年后上大学准备的！” 父亲的话，让聪聪心里暖意涌动。

他深知，以自己当前的成绩，在高手云集的县一中不过是下游水平。但他毫不畏惧，十五岁的少年胸怀壮志，内心秉持着坚定的信念：“世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在我！” 他坚信，只要在这更高一级的学府里扎扎实实勤学苦读，三年后定能有所收获。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从此，李聪聪的求学目标，不再是那所触手可及的中专，而是万千学子向往的大学殿堂。他的逆袭之路，便从这张鲜红的录取榜开始，正式启程。

作者简介：庄金旺，打工仔，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