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花/回眸
上下班的路上,是要经过一段河堤的。往常总是匆匆,车窗外的景物,一抹灰,一抹绿地掠过去,留不下什么印象。这几日却不同,因着天光暗得早了,回程时正赶上薄暮,便望见了那一大片芦苇。它们静静地立在河滩上,顶着满头的、茸茸的白,在那样柔和而有些凄凉的光里,竟像是一片浮起来的梦。
我的心,不知怎的,就被牵了一下。于是,今日特意早些下了班,将车停在路边,信步走了过去。
河边的风,是有些硬了,带着水气的寒,直往人的领口里钻。我裹紧了大衣,站在那儿看它们。不是一株,是成千上万株,密匝匝地挨着,织成一片灰白苍茫的海。那花开得实在算不得鲜艳,没有瓣,只是一蓬蓬疏散的、银白色的穗子,被一根根细而坚挺的秆子高高地举着,像无数支朝向天空的、微颤的毛笔头。风一来,它们便齐刷刷地俯下去,又齐刷刷地扬起来,那一片白,便如浪一般,从这头,绵软而又执拗地,滚到那头去了。空气里满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吵人,反倒让这天地更静了。
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姥姥家,我也是见过芦苇的。那时的我,还是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跟着一群伙伴,在秋日的野塘边疯跑。我们折下那芦花,举在手里当作旗子,或者恶作剧地互相搔着脖颈,那细软的花絮沾在衣上、发上,惹来一阵阵清脆的笑骂。那时的芦苇,在我眼里,不过是好玩的物事;那芦花,也只是一团轻飘飘的、可以吹走的白毛。何曾品出过它半分的风致,又何曾听出过它那窸窣声里的言语呢?
年轻的时候,我们大约都是爱那些浓烈的事物的。爱花的香,要醇得像酒;爱颜色的艳,要灼得像火。人生也仿佛是一条笔直的、望得见光的路,只管热热闹闹地往前奔就是了。眼里如何装得下这素净的、寡淡的芦花?它太像一些老人的头发了,带着一种阅历风霜后的、不欲人知的落寞。
而如今,我站在这儿,看着它们,心里却感到一种异样的亲切与熨帖。我的日子,不也正从春日的桃李,走到了这秋深的芦花了么?办公室里永无休止的报表、会议,家里需要操持的琐碎,镜子里那张掩不住疲乏、眼角已爬上细纹的脸……这一切,都让人时常感到一种绷紧了的酸楚。我们学会了在各种场合得体地微笑,将所有的委屈与挣扎,都严严实实地压进心里,像河底的泥沙,任流水日夜冲刷,表面却只漾着平静的波纹。
这芦苇,不也正是如此么?它不曾有娇艳的容颜取悦春天,只是在萧索的风里,一日日地坚韧着自己的秆子。它开的花,是这样朴素的白,不招摇,也不卑微,只是自在地、成片地白着。它承担着风,承担着雨,承担着季节赋予它的这苍茫的、有些孤寂的使命。那万千的芦秆,岂不像是万千个咬着牙、挺直了脊梁的中年人?我们不再轻易诉说,只是沉默地,将生活的重量,化作头顶这一片素白的花。
天色愈发暗了下来,那一片芦花的白,在沉沉的暮色里,反而更清晰了些,像大地呼出的一口悠长的、可见的气。风更紧了,它们摇晃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折断,却终于没有。只是那絮语声更响了,灌满我的耳朵。
我忽然觉得,那并不是哀歌。那是一种低低的、却又无比坚韧的吟唱。唱给流逝的时光,唱给沉默的河流,唱给所有懂得这种苍凉与美丽的眼睛。它不祈求谁的怜悯,亦不博取谁的赞叹,它只是存在,在这广漠的天地间,完成自己。
我转过身,慢慢走向来路。心里不再是来时的那片空茫,反倒被那一片白白的、柔韧的影子填得满满的。回到车上,暖气扑面而来。后视镜里,那片芦苇海已缩成一道模糊的白线,而我的发间,不知何时,竟也沾上了一两点星芒似的、不肯离去的芦花。我没有拂去,只由它那样栖着。
授权首发作者简介:网名:回眸。哈尔滨市双城区文联作家协会会员,哈尔滨市双城区人,双城区(古堡)文学社社员,有多篇(首)诗词在《乡土艺苑》《职工诗词》发表!曾获双城区首届诗词大赛现代诗一等奖!虚心学习,勤奋努力,酷爱文学创作,特别是诗词写作。近期在中国诗歌文学精品《作家美文》《文化范儿》《都市头条》有诗词发表。拜能者为师,互相学习,共同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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