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第一炉香》姑妈的原型

  文/邓月婵

《沉香屑第一炉香》是张爱玲在香港时期创作的作品。香港沦陷后，她回到了上海，次年在鸳鸯蝴蝶派代表人物周瘦鹃复办的《紫罗兰》杂志上发表了该小说。一经发表，便震惊了当时上海滩文坛，天才少女仿若横空出世。

才女之笔，实在非同凡响。第一次读这篇小说的时候，很难想象是一位初出茅庐的二十岁出头的少女写的。笔墨精炼典雅，人情冷峻，仿佛是经历了沧桑岁月的老者，缓缓走来，与你道出人性的悲凉，而作者自己，不悲不喜。

这篇小说里“姑妈”的角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21年香港的许鞍华导演拍成电影《第一炉香》，俞飞鸿演了“姑妈”的角色，真的很符合我想象中的“姑妈”。若说“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话，俞飞鸿就是我心中的“哈姆雷特”。当时在电影院，我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姑妈”。脑袋里浮现出一个问题——“姑妈”在现实里有没有原型呢？

现实中，张爱玲有个姑姑。姑姑就是“姑妈”？最近重读了《小团圆》，有个有意思的小发现。我隐隐地觉得找到了答案。“姑妈”的原型，很有可能是张爱玲有意创造的姑姑与妈妈的艺术结合，“姑”加“妈”等于小说里的“姑妈”。

为什么我会从《小团圆》这部自传体小说里认为“姑妈”的原型是张爱玲的姑姑和妈妈的结合呢？以下是几个我找到的“线索”。

一、张爱玲身边从小所熟悉的女性里，在香港有过逗留和居住经历的，是她的母亲黄逸梵。黄逸梵曾经在1941年取道香港前往新加坡，期间住在香港的浅水湾酒店，母女俩有过一段交集。黄逸梵还前往张爱玲所在的香港大学探望她。这段时间在《小团圆》里有两个有趣的记载，一个是张爱玲的母亲打牌输掉了张爱玲辛苦得来的800元奖学金。二是她的母亲还被怀疑过是国外间谍，举报人是她此时交往的一个年轻英国水手。而且张爱玲创作《第一炉香》的时间刚好与黄逸梵在香港停留的这段时间吻合。这可能是小说的酝酿期或创作初期。

二、《第一炉香》里“姑妈”与兄弟恶劣的关系，很像张爱玲姑姑张茂渊兄妹之间的关系。现实里，张茂渊兄妹三人关系都很差。大房是张佩伦在娶李菊耦之前与夫人生的。李菊耦生了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与她的姑姑张茂渊。张茂渊兄妹俩跟大房打官司导致关系恶化，官司打久了费用太大，张爱玲的继母曾经出面调停。然而，双方都不肯善罢甘休。《小团圆》里记载，“大爷也不答应，拍着桌子骂：‘她几时死了，跟我来拿钱买棺材，不然是一个钱也没有！’”让我诧异的是，一模一样的话，在《第一炉香》里被张爱玲一字不改的写了进去。薇龙初次拜访姑妈，姑妈问她父亲死了没有，接着就说了同样的话。显然从这个细节里，可以看到张茂渊兄妹之间的纠葛已经对张爱玲造成了很深的影响和记忆，她才会“照本宣科”地把它投射在“姑妈”与薇龙父亲的关系上。另外，就张茂渊与张廷重而言，亲生的两兄妹关系也不好。在张廷重幽禁张爱玲后，张茂渊曾经上门，结果被张爱玲的父亲用烟枪直接砸中眉间，去医院缝了几针。这在《小团圆》里也有记载。

三、《第一炉香》里“姑妈”风姿绰约，中年丧夫后靠着巨额遗产过生活。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我们知道，张爱玲的姑姑和母亲都是靠遗产过生活的人。她姑姑后来还认为遗产分配不公，与张爱玲的大伯，就是张佩伦的长子（张爱玲父亲和姑姑同父异母的哥哥）打官司，要求重新分配遗产。而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与她的弟弟虽说是“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但感情深厚。张爱玲外婆去世后，她得到了十分丰厚的遗产。在香港时，她住在浅水湾饭店，那是当时香港最豪华最贵的旅馆。张爱玲这时候却因为省钱，放暑假也没有回上海。在管理宿舍的修道院麽麽安排下，到修道院白住了一个夏天。这时候在香港念书的“穷学生”张爱玲和她母亲的黄逸梵的对比，其实就很像葛薇龙和住在半山豪宅里的姑妈之间的对比。

四、“姑妈”和黄逸梵的情感生活都很丰富。故事里的“姑妈”通过和爵士、富商等人的交往，得到了他们对自己在金钱上的支持，以及借助他们的权势来巩固自己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同时，她还有不少的年轻男朋友，这是对情欲的补偿以及对青春的眷念。现实里，黄逸梵也是身边“朋友众多”。还没有与张爱玲父亲离婚，还在法国陪同张爱玲的姑姑留学时，就因为爱上他人意外怀孕并打胎。另外还有英国军官、美国商人、医生、水手等等，她身边总是周旋着很多男人。

五、“姑妈”其实是一个张爱玲从小就非常熟悉的、她的表姐妹对她母亲的称谓。她的表姐妹都称呼她母亲为“姑妈”。张爱玲的母亲有个弟弟，按照中国人伦理辈份称谓，舅舅家的孩子称张爱玲母亲为“姑妈”。在上海的童年时代，张爱玲一家很长时间与舅舅家住在同一条衖堂里，她跟她几个表姐妹一起长大。有一张张爱玲与几个表姐妹勾搭着肩膀一起拍的童年照流传下来。从这可以知道，“姑妈”是张爱玲从小就非常熟悉的一个称谓。众表姐妹这一声声“姑妈”回响在她对童年的记忆里。人往往对童年的事物最难忘。

六、《第一炉香》里，姑妈协助侄女葛薇龙实现她和乔其乔的婚姻，撇开在小说里姑妈帮助薇龙后能得到一个帮手不说。现实里，黄逸梵几个侄女的婚姻都是经她介绍成全的。《小团圆》里有两处小节提到。一处是沪战爆发后，母亲带着张爱玲到她舅舅在法租界的房子里避难。此时写到“云志夫妇（张爱玲舅舅夫妇）托了蕊秋（黄逸梵）给长女次女介绍留学生，正交朋友。”第二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母亲回国，她跟着姑姑和她舅舅一家去接船。“这次又加上几个女婿，都是姑妈一手介绍的。”姑妈对侄女婚姻的介入和帮助，这个影子好像无形地渗入到《第一炉香》里。

七、在张爱玲的童年认识里，姑姑和母亲是一体的。这两个形象在她的世界是融合共生、合二为一的形象。她们一起离开或出现在张爱玲的世界，她们一起做张爱玲所看到的所有事。张爱玲在《小团圆》里写——“永远‘二婶三姑’一口气说，二位一体。三姑后来有时候说：‘从前二婶大肚子怀着你的时候，’就纯理智上理解这句话都费力。”为什么呢，因为姑姑这句话，把“二婶三姑”划分开了！在张爱玲的认识里，二位一体被统一认识的主体，割分开来让她怎样理解？因此，在张爱玲创作《第一炉香》的时候，“姑妈”的艺术对照自然就不是姑姑或者母亲其中一位。她们两位一体、浑然天成地融合在张爱玲的记忆里，共同成就了“姑妈”这一形象。

张爱玲才华横溢，十里洋场，她独领风骚。其实“姑妈”的形象不管原型是不是姑姑和母亲的结合，都不会影响故事本身的成功。我试图探究，是对张爱玲本人及其文学作品深入的喜爱自然化生出来的行为。《第一炉香》是她的成名作，意义非凡。“姑妈”是《第一炉香》里的无冕之王。因此我试图去探究她的原型，可能还有很多疏漏。张爱玲独特的文学风格，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希望日后张爱玲在文学地位上得到更多的重视，“张学”能够枝繁叶茂。

 作者简介：邓月婵，女，毕业于广州大学中文系，曾任中学教师，企业管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