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S10
《零陵印象》
【青石巷里深嵌的足迹】
这里是柳宗元种下《永州八记》的土壤,每一块青石板都浸润着墨香。千年前那个谪官的身影,把苦难走成风景,将孤寂化作诗行。你看那愚溪的水,至今还荡漾着《江雪》的平仄;你听那柳子庙的风,依然在吟诵《捕蛇者说》的铿锵。这里是文人精神的故乡,每个转角都能遇见不朽的篇章。
【山水间流淌的血脉】
九嶷山的云海托起舜帝德孝的晨曦,斑竹林的露珠凝成二妃守望的泪光。阳明山的杜鹃把“和美”二字绣满山岗,舜皇山的古道上还回响着上古的足音。瑶寨的长鼓敲醒晨雾,女书岛的涟漪书写传奇。这不是地理的拼图,而是文明的血脉在潇湘大地静静流淌。
【新时代铺展的画卷】
“十四五”的春风吹绿潇水两岸,光伏板在山坡上排列成现代诗行,智慧农业在田野里描绘科技图腾。“十五五”的蓝图正在古城的晨光中舒展,生态保护与数字经济在这里握手,传统文化与创新精神在此处交融。你看那涪溪碑林旁,高铁正载着千年文脉驶向未来;濂溪故里前,5G信号正传递着理学的当代回响。
这片土地懂得如何让历史与未来对话——古建筑群落下藏着文创空间,瑶族织锦图案融进国际时尚,舜帝德孝精神化作乡村振兴的力量。当月光洒在重修的古驿道上,既照见柳宗元当年巡视的灯笼,也照亮了今晚直播助农的补光灯。
零陵不老,印象常新。这里每一寸土地都在证明:最踏实的奋进,是让文化的根脉生出时代的枝叶;最有力的出发,是带着五千年的智慧走向下一个百年征程。
《画眉山念红六军团》
车子在盘山路上旋着,窗外的景色便是一轴缓缓展开的青绿长卷。那绿是漫无边际的,是那种饱含着水汽的、沉甸甸的绿。近处的山坡上,偶尔闪过几株老栗树,虬枝苍劲,像是撑着伞盖的沉默老者。路愈发窄了,也愈发安静,只听得见引擎低沉的喘息与林间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鸟鸣,那鸟鸣清亮亮的,倒真像是给这寂静上了一层清漆。待到车子在一个拐弯处停下,脚下便是万丈的深谷,一团团、一缕缕乳白的云雾,正从谷底慢腾腾地、懒洋洋地蒸腾上来,淹没了远处的峰峦,只留下几处墨绿的顶,像大海里浮沉的岛屿。这山,静得教人心底里也生出云雾来。
踏着湿滑的、布满青苔的石阶向上,便走进了真正的林子深处。空气里满是腐殖土与草木清气的混合味儿,甜丝丝,又带些微凉。光线陡然暗了下来,被头顶层层叠叠的叶片筛过,落在地上便成了明明灭灭的、碎银子似的光斑。四围是绝对的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一声一声,沉着而有力。然而,我的脚步却不由得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我知道,我脚下的这条路,在八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曾走过另一群人。他们的脚步,定然不是这般悠闲的、探寻的;他们的心跳,也定然比我的更为急促、更为沉重。那是一九三四年的十月,任弼时、萧克、王震诸位同志率领的红六军团,正是从湘赣根据地转战千里,由黔东闯入此地,在此开辟了新的战场。我站在这沁凉的、幽深的绿意里,试图用想象去穿透那厚重的时光之壁。
我的眼前,便恍惚起来。那寂静的、布满青苔的石径,仿佛忽然被无数双草鞋踏过,泥泞不堪。那些穿着灰布军衣的身影,一个个从历史的烟云里清晰地走出来。他们多是那样年轻,脸庞被南国的烈日与风雨磨砺得黝黑而粗糙,颧骨高高地突起,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可那一双双眼睛里,却燃着一种我在此地从未见过的光——那是一种极度疲惫也无法熄灭的、铁一般的信念之火。他们的军衣破了,被山间的荆棘撕成一条一条,露出里面结着血痂的伤口;他们的草鞋早就磨穿了底,脚板上是厚厚的茧子与新的血泡。他们沉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武器碰撞的轻微铿锵,以及伤病员偶尔压抑不住的一声呻吟,像针一样,刺破这林间的死寂。
他们自然是饿的。我仿佛看见有年轻的战士,一边走着,一边下意识地伸手,撸一把路边那尚未成熟的、青涩的野栗子,胡乱地塞进嘴里,苦涩地咀嚼着,只为压下那火烧火燎的饥肠辘辘。他们自然也是渴的。瞧,那个小战士,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脸上还带着稚气,他趁着队伍短暂的停顿,踉跄着扑到岩边,用手掌去接那石缝里渗出的水珠,贪婪地舔着。那水的滋味,想必与今日我饮的这山泉并无二致,是同样的清冽、甘甜。然而,他饮下的,是求生的希望,而我品出的,却只是一段苍凉的历史。他们的身影,与这永恒的、静谧的绿,构成一幅何等惊心动魄的图画!这沉静的山水,曾是他们的庇护所,也是他们的战场与坟场。
这般想着,我已登上了山顶。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平缓的坡地,绿草如茵,中间立着一块朴素的石碑,上面镌刻着“红六军团战斗遗址”几个字。石碑无言,被岁月风雨洗刷得边缘有些圆润了。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石面,那粗糙的、带着磨砂质感的触觉,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沉甸甸的。我绕着石碑缓缓地走,脚下的青草软软的。我忽然想,当年在此地倒下的人,他们的身躯,是否也化作了这滋养青草的春泥?他们的热血,是否也渗入了这我正站立着的土地,让这里的草木,年复一年,生长得格外蓊郁?
风从更远的山坳里吹过来,掠过这片高地,发出一种悠长而低沉的呜咽。这风声,不像是在林间那般轻柔,倒像是一支无字的挽歌,在为那些有名与无名的魂灵,低回不已地吟唱。我静静地听着,仿佛那风声里,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声响——是遥远时空那头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军号声,是呐喊声,是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枪声。这幻觉只持续了一瞬,风声依旧,天地间复归那浩瀚的宁静。然而,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了。这安宁,这美景,原来并非天生如此,它是被血与火淬炼过的,是被最崇高的牺牲所祝福过的。
下山的时候,已是午后。日光变得温和了些,斜斜地照在山路上,将我和碑影都拉得长长的。来时心中那份寻幽访静的文人雅趣,此刻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有敬,有悲,有恍然,也有惭愧。我们这些后来者,行走在由前人血肉铺就的坦途上,常常只顾欣赏路旁的风光,却忘了低头看一看,这路的基石究竟是什么。
回到山脚,再回首望去,画眉山依旧云遮雾绕,青翠欲滴,与来时一般无二。但我知道,它在我心里,已经完全不同了。它不再仅仅是一座山,它是一册沉默的、用生命写就的史书。那满山的青松与翠竹,在风中发出的阵阵松涛竹韵,我如今听懂了,那是历史的回声,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过往的行人。而那一缕盘桓在我心头的、属于红六军团的精魂,也如同这山中不绝的云雾一般,将长久地,萦绕在我关于乡土、关于历史的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