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城 故 事

消失在记忆里的神器——打火机

陈舒腊

在汕头老辈人的记忆里，小公园镇邦街骑楼下门楼肚里，曾有个修理摊时常飘出法国“都彭”打火机开盖的"叮"声。这声音，比香槟酒开启时发出的“砰”声更令人心醉，因为那是成功男士的标配和身份象征，也是潮汕侨乡在改革开放时个体经济与时代碰撞发出的回响。老彭师傅的故事，张烈华老师早在2003年，在小公园骑楼下曾拍下一段视频，目睹老彭师傅为顾客修理火机的场面。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得知老彭师傅还健在时，我们一行人采访了老彭师傅。听他讲述自己一生的故事。

一、寻根故里：从越南到汕头特区的漂泊

老彭的祖籍在潮阳贵屿，这是他们的“根”，是刻在潮汕人骨血里的地名。老彭师傅父亲早年远赴越南谋生，却将"根在唐山"，要爱国、爱乡、爱家的信念传给了儿子。新中国刚成立，漂泊在外的游子们多么希望回到祖国，回到家乡和亲人团聚。看到胸戴大红花，备受欢迎回国的华侨，十五岁的老彭师傅怦然心动带着两个堂弟回到家乡贵屿，并受到胸戴大红花的热烈欢迎。老彭师傅当年年轻气盛，回乡后他想去当兵，戎马生涯报效祖国。可是因华侨身份，加之年纪太小未能如愿。无奈小小年纪就挑起生活的重担，起着早贪黑去买卖小鱼等赚点差价，维持生活。向往美好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梦想，踌躇满志的他看到灯红酒绿的香港很是向往。于是他们曾偷度香港未能如愿，只得做小生意度日。这样贫困又平淡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立志要摆脱贫困，到大城市汕头发展。便把一点一滴赚到的钱积攒起来做本，一个人从贵屿天还没有亮走到华灯初照才到汕头投亲靠友，其艰难可想而知。他做过水产账房，响应国家号召到过海南农场开荒种地；回汕头后由于表现好被推荐到汕头市机械厂工作。工作期间他学到机器修理，钳工等技术。为后来修理打火机奠定了基础。

1982年，汕头成为首批经济特区。个体经济如同雨后春笋迅速发展起来。我国的对外政策也发生了变化，允许华侨到国外探亲访友。此时，老彭师傅多想去越南看看离别多年的父母，离别时，母亲彻夜未眠抱着他痛哭的场景时时浮现在眼前。他向组织提出申请，但得到的回复是，必须辞去工作。因为70年代末中越往来一度停滞。越南是他魂牵梦绕的家族根脉，那里还有他年迈的父母，有他童年的记忆。于是，他决定辞职，孤身一人申请去越南探亲看望父母。然而，越南之行未能如愿，还失去了工作。他便留在汕头谋求发展还组建了家庭。那“叮”的声音，如同改革开放发出的冲锋号，唤醒了他的斗志和决心，他勇敢地步入个体经济发展的洪流，成了个体户，担起全家人生活的重担。从华侨带来的进口商品如磁带、二极管、金丝眼镜、手表、电视……。最终，法国都彭打火机成了他命运转折的契机，成了他后半生的“事业”。直到2010年中越关系正常，在儿子的陪同下，他如愿以偿地来到越南，但父母早已不在人世，这成了他永远的伤痛。每每提起这些事，老人家便潸然泪下。

2010年老彭师傅到越南探亲

张烈华老师、陈舒腊老师、彭亚光师傅（91岁）、大儿子彭学勤合影

二、都彭神话：时代的奢侈品

那时的汕头，华侨来探亲国家政策允许可以携带部分进口商品，大件有电视机、摩托车。小件有手表、打火机、计算器等。在五花八门的打火机中，备受关注的就数都（丢）彭打火机。它时髦又奢侈，其外表镀金、统一的长方形形状，有的还溜上一条钻石龙纹装饰格外耀眼，美轮美奂让人爱不惜手。加之每次打开金属盖时都会发出清脆悦耳“叮”的响声，引其周围人的关注。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这响声成了人们快乐的记忆，这声音，是商务谈判时的底气，是社交场合的王牌。这小小的神器成了成功人士的象征和标配。时时拿在手上炫耀，打开又合拢，用清脆的声音吸引周围羡慕的目光，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成了比宝马更珍贵的"宠物"。当时一个正品就要卖二，三千元，价格不菲。按照当时的物价可以在老市区买一小套房子了。其他品牌还有“卡地亚”打火机、“康斯坦丁”打火机。造型也很好看，有长形，四方形，有小手枪形的，遗憾的是这些火机打火时不会发出响亮声，没有吸引大家的注意。而暗淡失色。

在老彭师傅的修理摊前，总有人围观，有修理打火机的、有来看稀罕的，有专程来咨询的，也有偷偷来学习技术的“暗探”。老彭师傅的儿子童年时常蹲在摊前，看父亲用镊子夹起那些精密的小零件专心致志的工作。耳濡目染下，小彭学会了这门手艺，成了彭家修理打火机的传承人，至今仍保留修理打火机的材料及工具，有些工具是老彭师傅自己研发的。由于老彭师傅手艺精湛，待人和气，收费合理，生意很兴隆。在他隔壁还有一个老鬍修理摊，他们成了老城名片，成了汕头特区小公园镇邦街老城独特的记忆。当凉哩哩的海风吹来，人们喝着工夫茶闲聊时，老城里这些曾经过往的记忆碎片，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喜爱的谈资。

三、时代回响：改革浪潮中的一朵浪花

如今，老彭师傅已退休二十余年。时代的变迁及禁烟条例的颁布，抽烟的人少了，没有人再来修火机，但他经常去小公园逛，小小的打火机修理店早已改造，周围环境焕然一新。看着熟悉又变化的老街和店面，看着络绎不绝人来人往的游客，老人家感慨万千。从1982年四大经济特区成立，私营经济破土而出；到1984年城市改革启动，再到1992年南方谈话，市场经济浪潮席卷全国。从都彭火机的"叮"声，到现在已经消失在人们的生活中；从15岁越南回归故里到汕头特区梦的漂泊，从农村到城市，从铁饭碗到个体户，从贫困到富裕。他修的不是火机，而是这段历史中个体经济发展的微观缩影，是见证中国改革开放的一段历史，是中国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再到全面小康的一段历史见证。它承载着潮汕人敢为人先、勇于开拓的精神，也记录着改革开放如何让一个华侨后裔成为特区创业者的蜕变；更是潮汕人"根在唐山"梦回故里的精神写照。

那些"叮""铿"之声，至今仍在老城区的骑楼下回响，潮汕美食正吸引着四面八方的游客前往。这声音奏响了新一轮的文旅交响乐，奏响了丰富多彩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铿锵”之声提醒着我们：改革从未褪色，创业从未止步，只是换了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