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四乳连弧草叶纹铭文铜镜鉴赏

——铭文中的古今共鸣

文/图 淄博 魏传来

       汉承秦制而拓文明之盛，铜镜不仅为照容实用之器，更凝铸时代审美与人文情怀，成为承载古人精神诉求的器物瑰宝。

汉代四乳连弧草叶纹16字铭文镜背面

       在山东淄川博物馆澹庐展室，所藏有的一面汉代四乳连弧纹草叶纹铜镜上面，所镌“见日之光，服者君卿，千秋万日，愿勿相忘”十六字铭文，字字含韵、句句藏情，既映现汉代工艺之精、礼制之序，更传递出古人对顺遂安康、情谊绵长的真挚期许，值得细细品读其器物之美与文字之深。

        从器物形制与纹饰来看，此镜自带汉代铜镜的典型风貌，暗藏时代审美逻辑(见上图)。

汉代四乳连弧草叶纹16字铭文镜正面

       首先此镜外缘环绕十六连弧纹。汉代铜镜连弧纹是核心辅助纹饰，兼具实用功能与深厚文化内涵，是汉代镜饰的典型符号。其实用功能主要是分散镜体铸造应力与日常受力，减少铜镜开裂的可能性，提升器物耐用性。其文化寓意是模拟日月圆弧，呼应汉代“尊日崇光”的自然崇拜，象征光明永续。

        该镜连弧纹弧线圆润舒缓，既平衡了整体构图的方正感，又赋予器物柔和灵动之态，光影流转间更显纹饰层次分明，足见汉代工匠对构图比例、线条把控的精湛技艺，每一处纹饰皆非随意雕琢，而是实用与审美、象征与情怀的完美融合。

        其次是镜背以桃形花苞纹中的四乳钉为界，划分出了规整对称的四个纹饰区域。乳钉纹源起早期青铜礼器，汉代沿用时既起到分区构图的实用作用，又暗含“四方安稳、礼制有序”的象征意义，凸显汉代对规整美学与等级秩序的推崇。

        再就是桃形花苞乳钉纹之间饰有多叠草叶纹，其线条流畅，通过线条的粗细、疏密变化，表现出草叶的形态和质感，具有独特的韵律美。其与乳钉、桃形花苞、方框铭文带等纹饰相互搭配，形成了严谨均衡的图案，给人以规整、和谐的美感。

       汉代铜镜上的多叠草叶纹是一种极具艺术魅力和文化内涵的纹饰。多叠草叶纹的形状类似麦穗，由形似芒刺的直茎组成，主茎间布满竖直的叶脉。叶脉清晰，草叶的尖呈放射状向外伸展，富含生机。

        草叶纹可能代表以麦为主的“五谷”，体现了古代中国以农业社会立国的历史，反映了汉代重农政策下人们对农业生产的重视以及企盼五谷丰登的愿望，既复刻了汉代农耕文明下对自然生机的敬畏与喜爱，又以简洁素雅的纹饰风格，呼应了汉代铜镜“朴中见雅”的审美特质。

       更让人惊叹的是中间方框中的“见日之光，服者君卿，千秋万日，愿勿相忘”十六字铭文，短短数语却涵盖多重寓意，尽显古人的精神追求与情感寄托，堪称汉代铭文铜镜的经典之作。

       开篇“见日之光”四字，既直白关联铜镜照容的核心功能--日光映照镜面，方能清晰显影，暗含器物“明察表里、澄澈通透”的特质；又以“日光”喻祥瑞，古人视日光为光明、生机的象征，此句暗含“得遇光明、顺遂安康”的美好祈愿，借器物之性寄寓对生活的期许。“日之光”既喻铜镜光泽如日光般澄澈恒久，深层则寄托汉代人对光明、顺遂的朴素向往，视光明为驱邪纳吉、运势通达的象征。

汉代四乳连弧草叶纹镜十六字铭文

       紧随其后的“服者君卿”，则更贴合汉代的社会语境:“服”此处指佩戴、持有，“君卿”代指汉代官僚体系中的上层阶层，核心是仕途顺遂的功利性期许。汉代“察举制”盛行，士人阶层以跻身官僚体系、实现阶层跃升为核心追求，铭文将铜镜与仕途好运绑定，视持有此类铜镜为“得贵人提携、官运亨通”的吉祥征兆，是当时社会仕途焦虑与理想诉求的直接体现。同时也体现了汉代铜镜作为身份象征的属性:优质铜镜常为士人贵族所用。铭文与器物的使用场景形成巧妙呼应。

       后半段“千秋万日，愿勿相忘”则画风一转，褪去功利期许，满含真挚绵长的情感。“千秋万日”以时空的绵长定格心意，传递出“情谊恒久、岁月不散”的愿景；“愿勿相忘”直白恳切，将私人化的情感寄托于器物之上，或为友人赠别之礼，以铜镜为媒，愿彼此情谊如铜镜般恒久，历经岁月不褪其真；或为恋人相思之托，借器物承载牵挂，盼心意长存、莫失莫忘。

       四句铭文前后呼应，前两句关联器物功能与社会期许，后两句聚焦情感寄托与岁月绵长，语言质朴直白却意蕴深厚，无繁复藻饰却情真意切，既体现了汉代铭文“言简意丰、直白真挚”的风格，又让铜镜超越了实用器物的范畴，成为承载愿景、传递情感的精神载体。

       铭文字体为隶书，笔画规整简洁，不仅是汉代精美的书法艺术作品，更是判断铜镜年代、品类的核心依据。

        另外，该四乳连弧纹铭文铜镜的地域特征也很明显。在齐地（今山东地区）汉代墓葬出土铜镜中，此类铭文多有出现，结合齐地汉代儒学兴盛、士人阶层活跃的历史背景，可佐证齐地对主流社会文化的认同与践行，为研究齐地汉代文物与中原文化的交融提供实物支撑。

       在山东淄川博物馆澹庐展室，还藏有另一面与上镜相类似的汉代四乳十六连弧纹铭文铜镜(见下图)，让我们一块来欣赏一下。

汉代四乳连弧花叶纹12字铭文镜

        这面十六连弧纹铜镜，除整体纹饰与上镜有所区别外，铭文字也有不同，是“见日之光，服者君卿，所言必当”，共十二字。前二句与上镜完全相同，不再重复释读。后一句是“所言必当”：

       “当”即合情合理、契合事理，暗含诚信守正的道德期许。汉代以儒家思想为核心伦理准则，“言当”不仅是个人言行规范的要求，更与士人入仕的品行考察挂钩（察举制重“孝廉”“贤良”，言行方正是为核心评判标准），既体现对个人品德修养的追求，也暗含“言行合道则仕途顺遂”的逻辑关联，让吉祥寓意兼具道德引导性。

汉代四乳连弧花叶纹镜12字铭文

       纵观以上二镜，纹饰藏礼、铭文寄情，工艺之精彰显汉代手工业的成熟，寓意之深映现汉代人的精神世界。日光映照镜面，纹饰流转间见时代审美；铭文轻声品读，字句之中藏古今共鸣。它不仅是二件可供鉴赏收藏的汉代文物，更像是一扇窥见汉代社会、人文情怀的窗口，让我们得以在二千年之后，透过青铜的温润、铭文的韵味，感受古人对生活的热爱、对情感的珍视。这份跨越二千年的真挚与美好，正是此两古镜文物最动人的价值所在。

       器物无声，铭文有证，其承载的历史与文化价值，早已远远超越了铜镜本身的实用属性。

2025.11.25.于淄博张店海泉澹庐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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