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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井边的婚礼
文/姚三余
光明村村口的古井，青石板井口被岁月磨得亮如圆镜，映了多少代女人逆来顺受的影子。
林婉蹲在井边搓衣，皂角泡沫嵌进指甲缝，十八岁的脊梁早被家庭的重负压得发弯——弟弟要娶亲，彩礼钱，得靠她的婚事换。
“姚家来人了，在正屋跟你爹谈。”母亲的声音像阵风擦过耳畔。正屋传来的男人笑声，让林婉胃里一阵翻腾。邻村姚家是富户，姚老大四十五岁，前妻去年刚投了这口井，尸骨未寒，还留着两个半大孩子。村里女人私下窃窃，却没人敢把“姚老大逼死媳妇”的话摆上台面。
晚饭时，父亲破天荒给她夹了块肉，油星子落在粗瓷碗里：“姚家多给两万彩礼，你弟婚事能体面些。下月初八，好日子。”林婉的筷子僵在半空，瞥见母亲眼底一闪的泪光，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这家里，男人在正屋拍板，女人只配在侧屋忍。
婚礼前一夜，林婉独自摸去井边。井水幽深，映出她尚带稚气的脸。小时候外婆说，井底住着仙女，能圆女人的愿。可如今她懂了，井里没有仙女，只有姚老大前妻泡得发胀的冰冷尸体。
大婚那日，林婉裹着刺目的红嫁衣，像头待宰的羔羊被推进姚家。婚房里，姚老大满身酒气压上来时，她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舌尖散开，也没哼出一声——她早见惯了村里女人的隐忍，以为这就是命。
姚家的日子是场噩梦。姚老大嗜酒如命，醉了就对她拳打脚踢，林婉身上的青紫叠着青紫，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她从不哭喊，只是默默揉着伤处，继续洗衣、做饭、伺候公婆，像井边那块不会说话的青石板。
直到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了孕。这消息成了护身符，姚老大酒后的拳头收了些，婆婆也不再支使她干重活。她摸着小腹，第一次在黑暗里睁着眼到天亮——这孩子，或许能让日子松口气？
可秋天刚到，意外就砸了下来。姚老大在镇上喝得酩酊大醉，归途中失足跌进村口水塘，捞上来时早已断了气。林婉成了寡妇，姚家却不肯放她走。婆婆攥着她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生是姚家人，死是姚家鬼！孩子是姚家的种，你得留下来养大！”
林婉又一次“顺从”了。只是这一次，她心里藏了别的念头。白天，她是姚家任劳任怨的寡妇，洗衣、喂猪、带孩子、伺候公婆，忙得脚不沾地；夜里，等小川睡熟、公婆熄灯，她就摸出藏在床板下的旧课本——那是她出嫁前，偷偷从辍学同学手里求来的初中课本。没有灯油，她就借着灶膛里没熄的余火，凑着微光认字；买不起纸笔，她就捡根木炭，在井边的青石板上演算；遇到不懂的题，她趁去镇上买盐的功夫，厚着脸皮堵在小学教室窗外，等老师下课问上一句。井边的青石板，被她的木炭字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磨出的痕迹里，藏着她不敢让人看见的光。
这一等，就是十年。小川长到十岁，婆婆去年冬天咽了气，姚家只剩她和儿子相依为命。
一个夏夜，林婉在井边洗菜，村里的长舌妇围在一旁嚼舌根：“听说镇上李木匠看上林婉了，她总算要熬出头？”“熬什么出头，她婆婆临终前说了，姚家媳妇不能再嫁！”林婉垂着眼，手里的菜洗得干干净净，仿佛她们说的是陌生人。
当晚，她第一次搂着小川睡，讲起了井底仙女的故事。小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娘，你见过仙女吗？”林婉摸了摸儿子的头，笑了，没说话。
第二天清晨，小川哭着跑出去喊人——娘不见了，井边只留下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村民们炸开了锅，“肯定是跳井了！”“跟姚老大前妻一个命！”男人们扛着竹竿往井里捞，井水幽深，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村口驶来一辆摩托车，邮递员举着信封大喊：“林婉的录取通知书！林婉考上省成人大学了！”
所有人都愣了。三天后，林婉回来了，身边跟着妇女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她平静地收拾行李，把旧课本、木炭头，还有这些年攒下的零钱都塞进布包，牵起小川的手。
“我要去城里读书。”她对围得水泄不通的村民说。
村里最老的长者拄着拐杖上前，颤巍巍地吼：“姚家的媳妇，你不能走！违背祖训，要遭天谴！”
林婉猛地挺直了腰杆，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抬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我不是姚家的媳妇，我是林婉，我自己。”她的眼神扫过井边那些低着头、眼里藏着惊讶的女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口井，困不住我们了。”
林婉走的那天，村里好几个年轻姑娘来送行，她们看着林婉牵着小川坐上汽车，眼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光——那是希望的光。
一年后，古井边立起一块木牌，是林婉托人送来的，上面写着：“女人的命运不在井底，在书里，在远方。”
井还是那口井，青石板依旧发亮。只是再映出女人的影子时，不再是弯腰顺从的模样，而是一个个挺直的脊梁，望向远方。
作者简介：
姚三余，中学语文教师，获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入选中国诗歌名人堂，成为中国诗人作家网会员。在全国征文大赛中多次获奖，多部诗歌作品见于各类文学交流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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