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通信变迁里的岁月回响
朱极光/文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于寻常百姓而言,打长途电话,那是一件既排场又熬人的事儿。彼时,普通人的月薪不过区区30块,而一通长途电话,或许就能花掉大半工资,妥妥的“奢侈消费”,唯有少数人能够负担得起。
每个周六,我总会早早地一头扎进邮电局。迈进那略显拥挤的大厅,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朝着长途电话区的专属长椅奔去。周围,那些买邮票寄信的人,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那眼神里的羡慕,藏都藏不住,仿佛透过我,能看到他们心中对远方亲人的牵挂与渴望。等待叫号的时候,时间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老长,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
终于,那期盼已久的声音响起,喊到了我的号。我赶忙钻进那间“小黑屋”——那可是当年当之无愧的“隐私防火墙”,关上门,外界的嘈杂便被隔绝在外,说话也无需担心被旁人听见。我抓起那带摇把子的话筒,手上用力,像摇拖拉机似的,“嗡嗡嗡”地猛摇一阵。这摇把子,得摇足了劲儿,才能接通总机,仿佛每一次旋转,都是在与远方的亲人朋友搭建一座无形的桥梁。
等了近一个小时,听筒里终于传来阿克苏接线员那带着地方特色的声音:“喂喂喂,你要哪?”我赶忙回应:“我要喀什!”“你等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嗡嗡”的转接声,这声音,就像时光的齿轮在缓缓转动,每一声都扣人心弦。这一等,又是一个小时,直到下午,才传来喀什接线员的问话。我再次表明要找人民医院,话筒里又一次响起转接的电流声,那声音,滋滋啦啦的,仿佛在诉说着通信路途的遥远与艰辛。可等来的,却是一句:“你女朋友到英吉沙下乡了,再转过去?”
“转!”我毫不犹豫地应声。于是,又是反复摇柄、漫长等待。当终于接通英吉沙医院时,太阳都快西斜了,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攥着话筒的手,全是汗,心也怦怦直跳,既忐忑又激动,满心期待着能与心爱的人说上几句话。然而,话筒里传来维吾尔族大姐的声音:“你找谁?”“我找✕✕!”“✕✕吗?下班了。”这一句话,就像一盆凉水,“哗”地一下,浇灭了我一整天的期待。那个周六,我啥也没干,就耗在了等电话、转线路的循环里,最后只落得个空欢喜,满心的失落如潮水般涌来。
后来,电话的模样渐渐变了。从那带摇把子的,换成了拨号的,滋咔咔转五六下,仿佛在演奏一首独特的通信序曲;再到按键的,嘟嘟按六声,简单又便捷。可即便如此,打电话还是离不开固定的地方,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拴着,无法自由驰骋。
直到那一天,我和温州朋友揣着辛苦赚来的钱,兴高采烈地前往中国移动营业厅,只为那传说中的大哥大。10点营业厅一开门,人群便如潮水般一哄而上,柜台前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仿佛在迎接一场盛大的仪式。朋友一米八二的个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高高地举着三捆共3万块钱,那场面,颇为壮观。营业员踩着凳子,伸手接过钱,随后直接扔出一个盒子。我们赶紧躲到角落,小心翼翼地开箱,当看到里面躺着崭新的摩托罗拉S900大哥大时,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激活后,第一通电话打给朋友,对面立马兴奋地喊着要喝茶看真机,那股新鲜劲儿,至今回想起来,都让人忍俊不禁。
有了这台一公斤多重、带大天线的大哥大,日子彻底不一样了。吃饭的时候,要抱着它,仿佛抱着整个世界;睡觉的时候,要搂着它,才能睡得安稳。早上洗完脸出门,手就一直没松过它,仿佛它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更逗的是,我们压根不想待在家里,揣着大哥大满街晃。刚在茶馆坐会儿,又换家饭馆歇脚,就为了把大哥大往桌上一摆,收获满屋子羡慕的眼光。明明知道电池早没电了(当年大哥大续航本就弱,一块电池撑不了多久),还故意拿起来“喂喂”几声再放下,装模作样的架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到单位往桌上一放,同事们都忘了上班,纷纷围过来,喊着“我也想打一个”;去饭馆吃牛肉面,大哥大比碗里的面还惹眼,仿佛它才是这顿饭的主角。那时候的风光,比现在买苹果、华为手机热闹多了,终于不用再为打电话等半天,也不用怕对方“下班了”,走到哪都能随时接通,这就是当年最踏实的“通信自由”,那种感觉,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更有意思的是朋友的BB机趣事。那时候,大家还不知道BB机是啥稀罕玩意儿,他就神神秘秘地把它挂在屁股后。上班的时候,他神情恍惚地等它响,眼睛时不时地瞟向身后,那模样,就像在等待一场神秘的召唤。结果半天没动静,他渐渐有些失落。直到中途,BB机突然“嘀嘀”叫起来,那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脆响亮。他激动得一下跳起来,没看清脚下,被凳子绊倒,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BB机也摔了出去。他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从5楼连滚带爬冲去1楼,用拨号电话回过去。回来还兴奋地说“我BB机响了”,我们都笑他“差点摔断腿”——那时候人们对新奇通讯设备的渴望,就像干涸的土地渴望甘霖,藏都藏不住。
可这样风光的日子,没持续太久。某天,我的摩托罗拉S900突然响起,听筒里传来中国移动工作人员的声音:“大哥大的时代过去了,模拟信号要升级,S900很快不能用了,得尽快来办理业务。”我握着那沉甸甸的机身,心里一下就空了,又惊又失落——早就听说数字通信要取代模拟信号,却总刻意拖着不去面对,没想到终是迎来了最后通牒。
赶到营业厅时,当年抢购的热闹劲儿早已不见踪影。站在柜台前,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初朋友举着三捆钱、营业员踩凳子递盒子,我们蹲在角落开箱的激动场景。而此刻,却是要和相伴许久的“老伙计”告别。营业员笑着递来一部小巧的摩托罗拉手机:“新的数字网络信号更好,比大哥大好用多了。”我接过手机,确实比S900轻便精致,可心里半点欢喜也没有,只剩说不出的怅然。默默攥着新手机走出营业厅,阳光照在身上,却再也没有当年捧着大哥大时的那份滚烫心情。
后来才知道,那是通信从1G模拟时代迈向2G数字时代的转折,大哥大的落幕本是时代进步的必然。可于我而言,它不是一台冰冷的设备,它是从邮电局小黑屋的等待里走出来的“通信自由”,是满街被羡慕的荣光,是那段滚烫岁月最鲜活的印记,承载着我对过去时光的深深眷恋与无尽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