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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纪念馆(中)
马胜锁
《椿鹿图轴》
就在我对鹰看的出神之时,仿佛有声音从千古传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鹿,性情温顺,遇到鲜美的水草就会呼唤同伴来享,诗经小雅开篇以《鹿鸣》为始,周王朝时,宴请宾客要奏《鹿鸣》以示友好。在中国传统文化里,鹿是和平的使者,也是权利的象征,成语中,逐鹿中原,鹿死不择音,鹿裘不完,鹿死谁手,这些解说词都一一体现出鹿在文化中的韵味。
年,始于春。春逢,木生,生之旺,在于气。气顺,天清。天清,景明。景明,人间太平。太平,事少。事少,心安。心安,可做自己喜欢的事。椿,有欣欣向荣之意。树有年轮,和人一样有寿命,《庄子》开篇,“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八大山人先生从青年时就避祸患于山中,他深懂和平,安定的重要性,因此,以椿鹿表心声呼唤生命,呼唤真爱与和平。
八大山人晚年喜画鹿,他的这幅《椿鹿图轴》上,歪斜的老树,皴裂的树皮,逸出的一枝高高横斜在鹿的头顶,树下的鹿直挺挺的仰起头望着天空,画的旁白上这样写到:“鹿仰视上方,犹如仰望青天,呼唤生命,寻找内心的清静世界。”图中的椿树,笔醇墨饱,浓淡焦润,颇有韵律。以神写形,给人以和谐统一的柔和之美。
个人觉得,从整幅图上看,鹿仰望天空,老树偃蹇。画面去繁就简,笔墨苍劲有力,寥寥数笔,简中求空,空中求灵,空灵高古,高古莫测,给人以丰富的想象力。画面像一把古琴,弹奏出争争流水,股股清流。一曲清歌,一曲生命的不屈。天,浩淼无垠,深邃幽远,每一个生灵都是上苍的宠儿,对于高高在上的苍天,都会祈盼上天能降洪福。《椿鹿图》既是古老的话题也是值得现代人思考的新命题,写到这我想起了在湖北省博物馆看到的一只“神鹿”,它安卧于大地,静如处子,甜美的表情,令观者百看不厌。难怪我们的古人把鹿视作吉祥的象征。
《叙临河山水图》
中国地形多变,山川秀美,人们欣赏的同时,产生了丰富的想象力,于是山水诗,山水画应运而生。“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这可能是最古老的寄情山水诗。两千多年前,孔子还提出,“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伟大理念。山水陶冶情操,娱人性情,自古为赏心悦事。
在绍兴市的郊外,有一处浅水湾澜的地方,缓缓的流水触手可及,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燕闲好去处,晋人王羲之和一群雅士们曾在这里举办过一场旷世之聚,此地就是《兰亭序》的成名地,这个故事尽管已经很久远了,但是历朝历代的文人们还是对此津津乐道且愈加仿效,话说到了清朝,故事继续发酵,一位画家因而生出了奇想,他想用手中的画笔延续当年的山水胜境,于是,《临河叙山水画轴》应运而生。八大山人的这幅画中,远山朦胧,水平如镜,水啮石出,树瘦如竹。整个画面平远疏旷,阒静无声,看山,自闲,看水,自流,看石,自稳,看树,自兀,野旷成趣,王羲之若地下有知,一定会重把酒杯满,再续兰亭之事吧!这幅画也勾起了我对大自然的向往,这样的好去处,何人不动心呢。
观画在神外,图解这幅画的意境,我想用两句诗解读最合其意,“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是一个万籁寂静,鸦雀无声的世界,也是一方净土。“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水流天外,山水茫茫,山穷水复,行到此,路已尽。假如在此小坐,可看云天,可望星月,可发呆冥想,把尘世的所有不快抛在脑后,这样的天地是何等惬意。“山随宴坐图画出,水作夜窗风雨来。”功夫在画外,意在画外。不得中声,不得为乐。这幅《叙临河山水图》正得画之要领。
南宋山水画大师林希逸写过一首《溪上谣》,不知山人先生读过没有,“溪上行吟山里应,山边闲步溪间影,每应人语识山声。……”林希逸的诗与山人的画分明是一个境界,诗在画里,画里藏诗,欧阳修曾说过,:“飞走迟速,意近之物易见,而闲和俨静,趣远之心难形,这两位画家在图文中相遇,是多么的心有灵犀。
“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山人慧心,几笔勾画,几下皴擦,把山水呈现,让后人无不景仰,这背后究竟藏着多少酸甜苦辣,又经历了多少磨难,才玉汝于成,我们不得而知。山远水阔,荡涤心灵,我们的古人最崇尚养心,养心即养情怀,让有限的生命到达极致。山人的这幅画,让人浮想联翩。
幽溪载酒
由于居住环境所致,再加上中国古人天人合一思想观影响,山水早已融入我们的血脉。我们唱山歌,咏江河,世世代代薪火相传。而这些美好的寓意,在中国画里早就有了答案。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李唐的《万壑松风图》,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等等他们不仅把山水描摹的跟真境一般,还彰显着一种人文境界在里面,每每欣赏,令人回味,让人感叹。
山人先生年轻时以画花鸟画为主,在他五十多岁时,他才开始创作山水画,据考证,他的这幅《幽溪载酒图》成画于1702年,这幅画以宣纸为载体,幅长172.5cm,宽53cm。初识此画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大有难状之境之感。不过我还是想用十二个字来概括图中的画面,高树生寒,两山夹谷,水畔筑庐,一叶沉浮。它仿佛和雪夜访戴有着同工异曲之妙。画山不讲山,一个酒字意万千。山脉绵延不绝,山谷幽远,绿树浮空积翠,萦林络石边行一叶扁舟,舟上载酒。这不得不让人想起那些过往的杯中趣事。自从大禹尝过仪狄的酒醪之后,酒的历史进程可谓是翻天覆地,爱酒之士也是即使是用今天的大数据恐怕也算不清楚。像五柳渊明,大人先生伯伦,东坡居士,他们都在酒上下了一番功夫。而《周礼》,《礼记》更是把酒提高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瞥开酒不说,让我们回过头来重新审视山人先生的这幅画,从上往下看,上部用少量的笔墨,就把山的形状,轮廓,以及奔腾之势用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手法表现出来,山的走向,气势,一览无余。再往下看,随着墨越来越重,山的形状也越来越清晰分明,山上的树木高矮参差,山势陡峭,山峰错耸,两山回抱处,屋舍俨然,溪流缓缓,扁舟起伏,这样的山水我们好像见过无数次。是哪里的山又一时半会想不起?山人先生的这幅图,层次分明,纹理清晰,着墨恰到好处,百看犹想,真是独树一帜的好画。
孤松图轴
说到松,《诗经》里的先民们早已为我们描述了一幅画,“山有乔松,隰有游龙。”山上乔松多茂盛,洼地蓼花开的红。相信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棵松吧!或飘逸,或伟岸,或苍翠,或坚贞。松是我们的常见树种,它广布于祖国的大江南北,无论是高山还是平原,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经年常绿,气机饱满,看一眼便会爱上它。“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抚孤松而盘桓。”,“怪松悬结。”人们知松,爱松,赞松,从不吝啬,特别是黄庭坚的那棵幸运松,斧斤所赦才得参天。犹记得一年夏天,我和女儿在长白山附近的村庄的一条大道上骑车的情景,路两旁的松林,俊美的无法形容,它们直直的矗立于路旁,散发着幽香,播撒着朦胧,风一吹,万状变幻,如入仙境。我们飞快的骑行着,一排排松被甩在后面,一杆杆又迎面走来,此情此景让我留恋了很久很久。也难怪,我们的古人们是如此的赞美它了。说了这么多也该言归正传。且看山人先生的松又有着怎样的情致呢?
只见那幅《孤松图轴》上,松苍老的像谢了顶的邻家老者,三两枝干,斜别于两侧。树身被岁月剥蚀的凹凸不平,但叶片翠色浓郁,活力依旧,而其神韵不减反增。我们说万物一体,得中气得生气。这棵皓首穷经的老松,阳气满满,虽有风霜之痕,但未伤其根。根本在,魂魄在,精神在,焉能不朗畅?这棵松,凝聚了山人先生丰富的人生阅历,老而弥坚,为霞尚满天精气神。此画以其惜墨如金,言简意赅,懂者自明的艺术风格,向世人展示了山人先生的高蹈玄远,自由奔放的独特内心世界。“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山人先生的这幅松深得后人的赞誉,因而世之效仿者甚众,据说大多都是不堪入目者。在此画的左下角有近代大师吴昌硕的题跋。可见此画在人们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葡萄大石图轴
自从张骞从西域带回葡萄种子后,中原大地的水果中又多一员,葡萄汁多味美,千百年来深受人们喜爱,夏日里,一架葡萄藤更成为了一道风景,绿叶素荣,微风拂动,坐在架下纳凉,品茶,望星月,最是惬意。
山人先生的这张《葡萄大石图轴》构图非常奇妙,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张图时,直觉告诉我,用赵孟頫的诗句“石如飞白,木如籀”来形容这个画面再恰当不过了。自然界,植物们都会选择自己的方式生存,没人会在意它们的生死,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山人先生就不同了,他常常把大地上的植物花卉禽鸟揽入他的怀抱,用他灵巧的手,将它们置于纸端,赋予精神,让一个个生命绽放出光芒。这张图就是他的得意之作。且看画中,小石头旁长着一棵葡萄树,葡萄藤蔓晃晃悠悠的歪斜身子倚靠着小石向上蔓延生长,葡萄是爬藤植物,它要有支撑点,如果没有支撑点,它就只能匍匐在地上,可是,这棵葡萄离开小石后继续向上,它不仅向上,还果实累累,枝繁叶茂,颗颗葡萄珠好像会说话的眼睛,亮晶晶水灵灵的像夏日的精灵。怎么看,这棵葡萄也异于常规,它不可能自己凭空向上爬,困惑正是由此而生。另外,先生说的大石又在哪呢?这是朱耷先生留给我们的悬念,这需要将目光再次投向图中。上下端详,心怀目想之际,大石这才若隐若现出现在画面上,葡萄藤正在攀附其上。一棵树,生在乱石之中,生命受到考验,如果没有不屈的精神,很难走向终点。山人先生以其慧眼,独到之笔,发无声之音,将野旷天趣尽收笔下,让人感动。其实人生的历程也似这棵葡萄树,每一步的行进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依靠自己,这正是山人先生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图中,山人先生巧施飞白法,让画面动静相宜,留白,飞白,皆得章法。中国画留白是经典,而飞白法则是画家们在绘画过程中经过不断实践,摸索出的绘画技巧。说到“飞白”法我想讲个小故事。
大画家顾恺之喜欢选人画像,一天他想给他的上级殷仲堪画张像,殷仲堪因为弄瞎了一只眼睛,就委婉的拒绝了他,顾恺之明白殷仲堪的意思,不紧不慢的对殷仲堪说:“这个你不用担心,画你的眼睛时,只需清晰地点上瞳子,再用飞白的笔法在上面轻轻拂拭,使得眼部好像轻云遮住明月一样就好了。”顾恺之说的“飞白”就是书法,绘画中常用的飞白法。
“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 一幅好画,不仅要看形象,位置,色彩协调度,更重要的是要有神韵。这幅图“求神气于形似之外,取生意于形似之中。”如果没有深厚的功底是做不到的。我一边欣赏着山人先生的这幅画,一边思绪飞扬,山人先生是怀着怎样的心境投入创作的呢?他画的这幅葡萄大石图,超乎想象,有灵有肉,一派生机,真是一个谜。

马胜锁 ,沧州市人,六零后文学爱好者 ,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 ,作品见于鲁中文学 ,以及微刊和报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