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雀  大哲思

——读宋俊忠先生《麻雀赋》有感

焦丽苹

       临窗而赋，数雀掠影，啾啁声声里，宋俊忠先生的一篇《麻雀赋》，悄然完成了对宏大叙事的神圣解构。当我们的目光习惯追逐云端的鸿鹄与垂天的鲲鹏，这篇以檐头麻雀为题的短赋，却将我们轻轻拉回最朴素的生存现场——那里有晨光里最日常的喧啾，有尘土中最坚韧的生命舞步。它以谦卑如尘的笔触，勾勒出一幅“天地生灵，各禀其性”的生存图景，其力量不在于仰视巍峨，而在于俯身低处，从最寻常处开凿通往永恒哲思的秘径。

       麻雀之美，美在其“亲”与“素”。赋文开篇即定调：“不羡孔雀之华彩，甘守蓬蒿之素心。”这不是无奈的退守，而是清醒的审美自觉。当孔雀以华彩成为宫廷画屏的主角，麻雀却以其灰褐之裳、墨点之襟，化身千年屋檐下跃动的水墨诗行。其美，是杜甫笔下“喧啾百鸟群”的尘世生气，是陆游眼中“冻雀聚檐角”的人间暖意。此种美学品格，恰如宋人花鸟画中那精益求真的笔触——画师于方寸之间倾注心神，于微羽之身见天地大观。麻雀“晨光初透”的鸣叫与“暮色将临”的嬉戏，构建了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时空，每一次轻点与穿梭，都是对这“素心”之美最恳切的注解。

       麻雀之韧，韧在其“守”与“足”。赋文精微捕捉其生命轨迹：“寒来暑往，四时常见其影；雪覆霜凝，数九犹闻其声。”这不仅是习性白描，更是一种存在哲学的宣示：拒绝迁徙的宿命，选择“守土之民”的根性。这种“韧守之坚贞”，与《中庸》所言“素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的君子之德，有着精神上的默契。麻雀“不择高枝”，“陋巷檐角可寓”，正应和了庄子“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的知足智慧。它“啄饮有节，不失天地之法度；栖止有常，暗合阴阳之柔刚”，这微小的生命，竟以其生存节奏，无意间成了宇宙大道最忠实的履践者，完成了对浮世躁竞最沉默的讽喻。

       麻雀之智，智在其“序”与“常”。赋文由表及里，揭示其社群伦理：“群处有序，独行有章”。雏鸟待哺时的辛勤，天敌突至时的互助，展现了一个自足、谐和而高效的微观社会模型。这令人想起《诗经》中“营营青蝇，止于樊”的比兴，小物之中亦见秩序与警戒。麻雀世界里的“法度”与“柔刚”，是对人世的一种清明镜鉴。当世风易染喧嚣与离散，麻雀却以其古老的生存智慧，演示着如何在有限中构建丰盈，在群处中葆有尊严——“与人相近而不媚，遇险则警而弗惊”，这何尝不是《论语》中“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中道之一种实践？

       宋先生《麻雀赋》的最终指向，是由物及人的生命觉悟：“观此微禽，可悟人生至理。”麻雀之道，在于“知足而常乐，居平凡而自珍”，这非消极退避，而是经过“不慕迁途之雁”的思辨后，主动选择的“守土”与“逍遥”。它悄然消解了“鲲鹏”与“斥鷃”之间虚设的价值高下，正如山水画中，一叶扁舟之悠远，未必逊于崇山峻岭之雄浑。在麻雀“啄残粒”、“饮清露”的每一个当下，都蕴含着“造化之真”。这种对平凡价值的静默肯定，深植于中国文化的肌理之中，自古“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至理往往寓于寻常。

       赋罢临窗，雀影翩然。那声声啾啁，仿佛在应和文中未尽之意。一篇《麻雀赋》，如同一枚素雅的钥匙，为我们开启了重新观看人间的大门：原来，真正的“大视角”，未必总需极目苍穹，而恰恰始于对檐下一只麻雀的深情谛视。它启示我们，在崇尚壮阔、迅捷与奇观的时代，那些最沉稳、最坚韧、最贴近泥土与本心的“素心”与“常道”，或许才是安顿性命、滋养精神的真正根源。

       天地之间，万物皆师，麻雀以其微不足道的跃动，划破了我们认知的茧房，让我们恍然瞥见：至大，从未远离至微；而永恒，正栖息在每一个被诚心珍视的、跳跃着的当下。

       【作者简介】

       焦丽苹，笔名流苏。中国散文学会、中国金融作协、中国金融文学艺术社、山东省作协、山东散文学会、济南市作协会员，齐鲁晚报副刊青未了签约作家，山东省“老年阅读推广大使”。出版散文集《走在春天里》《爱情是款化妆品》两部。获一、二届全国金融文学大奖赛、第一、二、四届“青未了”散文大赛、第一、三届青未了金融散文大奖赛、“齐鲁悦龄杯”、“泰山杯”山东老年文学大赛、“今朝杯”征文大赛、“中国三线建设启动60周年”征文大赛、“齐鲁悦龄杯”2025山东省摄影短视频大赛等多个奖项。作品散见《经济日报》《农民日报》《中国金融报》《少年文艺》《齐鲁晚报》《济南日报》《山东青年报》《山东广播电视报》《金融文化》《金融文学》《金融文坛》等报刊杂志。

附

麻 雀 赋

宋俊忠

       夫天地生灵，各禀其性。羽族万千，唯雀最亲。灰褐为裳，墨点饰襟。不羡孔雀之华彩，甘守蓬蒿之素心。

       晨光初透，便闻啾啾鸣檐角；暮色将临，犹见跃跃戏柴荆。双足轻点，随风起落如掷豆；群影交织，穿林往返似梭频。啄残粒于场圃，饮清露于瓦盆。聚则呼朋引伴，散则各自营生。

       虽无鸿鹄之远志，却有韧守之坚贞。寒来暑往，四时常见其影；雪覆霜凝，数九犹闻其声。不择高枝而栖，陋巷檐角可寓；但得碎米即足，残羹剩饭亦欣。与人相近而不媚，遇险则警而弗惊。

       或曰：此微禽也，何足道哉？然观其群处有序，独行有章。雏鸟待哺，双亲衔食往返疾；天敌突至，众雀呼朋预警忙。啄饮有节，不失天地之法度；栖止有常，暗合阴阳之柔刚。

       昔者诗圣叹其"喧啾百鸟群"，放翁怜其"冻雀聚檐角"。小小身躯，竟入千古文章；微微生命，堪为世态镜鉴。不慕迁途之雁，宁作守土之民。虽云斥鷃，笑大鹏之劳形；纵是蓬间，乐逍遥而自矜。

       嗟乎！雀之道也，在知足而常乐，居平凡而自珍。入朱门不骄，处陋巷不沮。观此微禽，可悟人生至理：但守本心，何须羡鲲鹏之游？苟安天命，自是得造化之真。

       赋罢临窗，忽见数雀掠影。啾啁声声，似解文中之意；跃跳阵阵，若示自然之趣。方知天地之间，万物皆师，虽微羽亦足启人心智也。

       宋俊忠，山东省写作学会副会长，第五届、第六届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诗词学会省直分会副秘书长等。著有《烛下集》《玫瑰诗情》《旅踪游思》《心香一瓣》等；代表作《超然楼赋》《平阴玫瑰赋》《济南柳赋》《济南泉水赋》《万松浦书院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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