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十卷:山河无恙
第一百零三章 芦荡孤舟
夜雾笼罩着吴淞口外的江海交汇处。这里水域宽阔,航道错综,大片大片的芦苇在潮湿的夜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远处,日军探照灯的光柱偶尔划过黑沉沉的水面,汽艇的引擎声隐约可闻,更衬出此地的荒凉与诡秘。
林风骨伏在一条破烂的舢板里,舢板隐藏在芦苇荡最茂密的一处水道岔口。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快两个时辰,从子夜等到了凌晨。冰冷的露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饥饿和疲惫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身体。他紧紧抱着胸前伪装成包袱的金属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雾气朦胧的水道入口,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声响。
刀疤脸给的纸条,就揣在他贴身的衣袋里,连同念尘的照片。这两样东西,此刻是他全部的希望和支撑。
“看到有船来,就亮出条子。”刀疤脸的叮嘱在耳边回响。可是,船呢?会不会是骗局?或者,接应的船出了意外?
各种不祥的猜测在脑中翻腾,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全是冷汗。但他不能离开,这是唯一的出路。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以为今夜不会再有船来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融入风声和水声的“欸乃”声,从水道深处传来。
来了!
风骨精神一振,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条比舢板稍大些、没有点灯的乌篷船,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芦苇丛中滑出,船头站着一个黑影,正警惕地四下张望。
风骨深吸一口气,按照约定,轻轻划动船桨,将自己的舢板缓缓靠了过去,同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纸条。
乌篷船上的黑影看到了他,也看到了纸条。船慢慢靠近,船头的人压低声音,用浓重的浙东口音问:“条子谁给的?”
“闸北,刀疤脸,金老大。”风骨低声道出暗语。
对方似乎确认了,示意他上船。风骨抱起包袱,费力地爬上乌篷船。船身晃了晃,船舱里还有两三个黑影,都沉默着,看不清面容。
“就你一个?带什么东西了?”船头的人问,目光扫过他鼓囊囊的包袱。
“就一些随身衣物和干粮,逃难用的。”风骨尽量让声音平静。
对方没再多问,示意他进舱。舱里很狭窄,弥漫着鱼腥和汗味。风骨挤在角落里,将包袱紧紧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到其他几个人也在打量他,但没有人说话。
乌篷船调转方向,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入芦苇荡深处,向着更广阔的、漆黑一片的江海交汇处驶去。
船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完全驶出了芦苇荡,进入了开阔的水面。风更大,浪也更急,小小的乌篷船在波涛中起伏颠簸。风骨强忍着晕眩和不适,透过船舱的缝隙向外望去。远处,日军的巡逻艇像幽灵般游弋,探照灯的光柱不时扫过海面。
他们的船没有点灯,完全依靠船老大的经验和勇气,在黑暗中规避着危险。每一次探照灯光柱扫近,船上的人都屏住呼吸,船舱里死一般寂静。风骨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也能感觉到怀中金属箱冰冷的触感。
突然,左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艇引擎声,由远及近!
“不好!是鬼子巡逻艇!靠过来了!”船尾掌舵的船老大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紧张。
舱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风骨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乌篷船立刻调整方向,试图借助黑暗和波浪的掩护,向另一片更密集的芦苇荡边缘靠去。但汽艇速度极快,探照灯的光柱已经锁定了他们这片区域!
“前面船上的人!停船!接受检查!”扩音器里传来生硬的中国话,伴随着拉枪栓的声响。
跑不掉了!
“准备!”船头那个接应风骨的黑影忽然低喝一声,从船舱板下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鱼叉!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拿出了棍棒、船桨,甚至还有一把土铳!
他们要硬拼?风骨心中骇然。对方是日军的武装汽艇,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右侧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几点微弱的火光,紧接着是“砰砰”几声枪响!子弹打在日军汽艇附近的江面上,溅起水花!
汽艇上的日军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乱了阵脚,扩音器里传来一阵慌乱的日语呼喊,探照灯的光柱也立刻转向枪响的方向。
“是咱们的人!快!趁现在,走!”船老大抓住机会,奋力扳动船舵,乌篷船像离弦之箭,朝着与枪声相反的方向,全力冲去!
日军的汽艇似乎犹豫了一下,一部分火力转向了枪响处,另一部分依然试图追赶乌篷船,但距离已经拉开。
乌篷船凭借着对水道的熟悉和小巧灵活,在黑暗中左冲右突,终于再次钻入了一片芦苇荡,将汽艇的引擎声和灯光远远甩在了身后。
直到确认彻底安全,船上的人才长长松了口气。风骨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
“刚才是……”他忍不住问。
船头那个黑影,此刻才借着一点点天光,露出一个憨厚而略带狡黠的笑容:“是咱们游击队的兄弟,在那边打埋伏,接应咱们呢。算准了鬼子巡逻的路线和时间。”
原来是计划好的接应!风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敬意。这些活跃在敌后的无名英雄,为了护送像他这样的人和物,冒着生命危险,精心策划,默契配合。
“兄弟,你带的……不是普通东西吧?”黑影忽然看向风骨怀里的包袱,目光似乎能穿透那层伪装,“这一路,你抱得比命还紧。”
风骨心中一紧,没有说话。
黑影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是什么,能让你冒这么大风险带出来,肯定是重要的。到了地方,会有人接应你。睡一会儿吧,天亮前能到。”
风骨确实累极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透支让他几乎虚脱。他靠在冰冷的船板上,怀抱着金属箱,在船只的摇晃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他好像又看到了念尘,站在阳光明媚的野猪岭上,对他微笑着招手……
当他再次被摇醒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乌篷船靠在了一个偏僻的小渔村码头。码头上,已经有两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精悍的汉子在等候。
“到了,兄弟。跟他们走。”船上的黑影对风骨说。
风骨抱着包袱下了船,向船上的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各位!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快走吧,路上小心。”黑影摆摆手。
风骨跟着那两个接应的汉子,迅速离开了码头,走进渔村,又穿过一片树林,最后来到一座隐蔽在山坳里的茅屋前。
茅屋里,一个穿着灰布军装、面容清瘦但目光炯炯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他看了看风骨,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包袱,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林风骨同志?一路辛苦了!我是浙东游击纵队海上支队的政委,姓何。你带来的东西,上级已经通知我们了。快,进屋休息!”
听到“同志”这个称呼,看到何政委亲切而郑重的神情,风骨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知道,自己成功了!终于将证据带出了上海,交给了自己的同志!
他小心翼翼地将包袱放在桌上,一层层解开伪装,露出那个冰冷的金属箱。打开箱盖,胶卷盒和文件袋安然无恙。
何政委仔细查看了箱内的物品,尤其是那些印着“绝密”、“731”字样的文件,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和愤怒。他轻轻抚摸着那些胶卷盒,沉声道:“林风骨同志,你带来的,不仅是证据,更是无数同胞的血泪和控诉!是钉死那些战争罪犯的钉子!你立了大功!”
风骨摇了摇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白景松先生策划,是老谭、大刘他们用生命掩护,是那些船工和游击队的同志冒险接应……我只是,把它带到了这里。”
何政委点点头:“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你们‘萤火’小组的牺牲和付出,组织会永远铭记。现在,你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这些东西,我们会立刻通过最安全的渠道,送往延安,送往重庆,送往一切需要它们的地方,让全世界都看到日本法西斯的真面目!”
听到“任务圆满完成”,风骨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无尽的疲惫瞬间席卷了他,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何政委连忙扶住他:“你太累了,身上还有伤。先在这里安心养伤,休息。等身体好了,组织上再安排你的工作。你是文化人,又经历过这么多,这里需要你这样的人。”
风骨被安排到茅屋后面一间更安静的小房间休息。躺在床上,身下是干燥温暖的稻草,身上盖着干净的薄被。窗外,是浙东山区清新的空气和鸟鸣声。与上海地窖的阴冷潮湿、颠沛流离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他很快就沉沉睡去,这是他近一个月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如此深沉。
他知道,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黎明已经到来。
而他怀揣的火种,已经成功传递。接下来,将是燎原之势,照亮历史的黑暗,也照亮他和无数人期盼已久的、和平与重建的未来。
第一百零四章 月圆人聚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消息传来,举国欢腾,历经十四年浴血奋战的中国,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在浙东游击纵队的一个后勤基地里,林风骨正和根据地的同志们一起,忙着编写胜利捷报和宣传材料。得知胜利的消息,他扔下笔,冲出屋子,和所有人一起欢呼、拥抱、流泪。八年的颠沛流离,无数的牺牲与苦难,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喜悦的泪水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不久后,他接到了组织的通知:由于他在“萤火”行动中的突出贡献和后来的工作表现,组织上决定派遣他前往刚刚光复的上海,参与接收和整顿文化教育机构的工作。同时,也给了他一个长长的假期,让他可以去寻找并接回在野猪岭的家人。
接到通知的那一刻,风骨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上海!野猪岭!念尘!白家舅舅!瑞生瑞云!沈妈!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去,接他们回家了!
他立刻收拾行装,带着组织开具的证明和路费,踏上了归途。这一次,不再是秘密潜行,不再是生死逃亡。他乘坐着根据地的交通车,后来又换乘了恢复通行的客轮和汽车,一路向东。沿途所见,尽是欢庆胜利的人群和开始重建家园的景象。虽然山河满目疮痍,但人们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希望和笑容。
当他再次站在苏州河边,望着那座饱经沧桑却终于重获新生的城市时,心中感慨万千。上海,这座他爱过、恨过、逃离过、又为之战斗过的城市,终于摆脱了殖民和侵略的阴影,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他没有过多停留,办完必要的交接手续后,便迫不及待地租了一条船,沿着太湖,向着记忆中的野猪岭方向驶去。
又是熟悉的太湖山水,但心境已完全不同。秋风送爽,水波不兴,远处山峦如黛,近处渔舟唱晚,一派和平安宁的景象。
船在宜兴山区的一个小码头靠岸。风骨向当地人打听野猪岭新四军营地。人们热情地给他指路,还说营地前两年已经扩建,成了这一带颇有名的“抗日模范村”,不少当年逃难的百姓都在那里安了家。
风骨的心跳加快了。他沿着依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山道向上攀登。道路比以前平整了许多,沿途还能看到新开垦的梯田和整齐的菜园。接近岭上时,他已经能听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和欢笑声。
终于,他再次踏上了野猪岭的台地。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认不出来了。昔日的简陋窝棚大部分已被整齐的砖瓦房或夯土房取代,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村落。村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野猪岭抗日模范村”几个大字。村中道路干净,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平和与满足。
他拦住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乡询问:“老乡,请问您知道原来新四军营地里的苏念尘一家住在哪里吗?还有陈队长?”
老乡打量了他一下,忽然笑了:“你找念尘老师啊?还有陈书记(陈队长已是地方干部)?你是……林风骨林同志吧?”
风骨一愣:“您认识我?”
“嗨!咋能不认识?念尘老师常跟我们说起你,说你在外面干大事,打鬼子,保护文物。陈书记也提起过你。全村都知道念尘老师在等她男人回来呢!走走走,我带你去找他们,他们肯定高兴坏了!”
老乡热情地引着风骨往村里走。一路上,不断有人认出他(看来念尘没少“宣传”他),纷纷围上来打招呼,问长问短,眼神里充满了尊敬和好奇。
走到村子中央一处较为宽敞的院落前,老乡高声喊道:“念尘老师!念尘老师!快出来看看!你看谁回来了!”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干净蓝色列宁装、头发在脑后利落挽起、面容清丽、眼神温润的女子出现在门口。正是苏念尘。
她比风骨记忆中丰腴了些,脸色红润,眼神更加沉静从容,却依旧清澈明亮。她手里还拿着一支粉笔,似乎刚才正在屋里教孩子们写字。
当她的目光落在风骨脸上时,时间仿佛再次静止了。
她手中的粉笔“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两截。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里面迅速蓄满了泪水,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风骨也站在原地,贪婪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深深烙进心底。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声颤抖的呼唤:
“念尘……我回来了。”
念尘的眼泪终于决堤般涌出。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扑过来,而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瘦削但坚毅的脸庞,指尖微凉,带着粉笔灰的味道。
“风骨……”她的声音哽咽,却带着笑,“你……你真的回来了。这次……不会再走了吧?”
风骨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脸上,滚烫的泪水滑落:“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仗打完了,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这时,院子里又跑出来几个人。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白景文,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的白瑞生(个子都快赶上风骨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白瑞云,还有笑容满面、腰间系着围裙的沈妈。
“风骨!”
“哥哥!”
“林少爷!”
一家人围了上来,又是哭又是笑,问个不停。周围的乡亲们也笑着看着这感人的重逢场面。
陈队长(现在是陈书记)闻讯也赶来了,用力拍着风骨的肩膀:“好小子!干得漂亮!听说你在上海和浙东都立了大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当天的野猪岭,比过年还要热闹。念尘和沈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虽然还是以山野蔬菜为主,但有了难得的腊肉和鸡蛋),陈队长和村里几位干部也来作陪。大家听风骨讲述他在外的经历,听到惊险处屏息凝神,听到胜利时欢呼鼓掌。
席间,风骨才知道,野猪岭在这几年里发展得很好。陈队长带领大家开荒种地,兴办小学(念尘是老师之一),还建起了简单的卫生所和合作社。念尘的刺绣手艺也没丢,她组织村里的妇女成立了刺绣小组,作品不仅自用,还能卖到城里,补贴家用。瑞生瑞云都在村里的小学读书,瑞生还嚷嚷着以后要去考外面的中学。
家,在这里重新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晚饭后,送走了客人,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就着明亮的月光说话。
白景文感慨道:“风骨啊,能看到你们平安回来,看到这天下太平,我……我就是现在闭眼,也瞑目了。”
“爹,您说什么呢!好日子才刚开始,您得好好活着,享享清福。”念尘嗔道。
风骨握着念尘的手,对白景文郑重地说:“白家舅舅,您放心。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我会好好照顾念尘,照顾这个家。”
月光如水,洒在每个人满足而幸福的脸上。
几天后,风骨和念尘带着家人,告别了野猪岭的乡亲和陈书记,乘船回到了苏州。竹梧小筑在战火中侥幸得以保存,虽然有些破败,但稍加修葺,便又是一个温暖的家。
风骨被分配到苏州新成立的文教局工作,负责整理和保护地方文献古籍。念尘则被苏州工艺美术研究所聘为特约研究员,专门研究和传授苏绣技艺。瑞生考入了苏州中学,瑞云也在附近的女子学堂继续读书。白景文身体硬朗,每日种种花,看看书,颐养天年。沈妈依旧操持家务,乐呵呵地看着这个家越来越兴旺。
生活终于走上了平静而充实的轨道。
秋天,风骨和念尘在竹梧小筑简单而隆重地举行了婚礼。没有奢华的仪式,只有至亲好友的祝福。证婚人是特意从上海赶来的白景松(他战后继续经营实业,并大力资助文化教育事业)。阿亮也来了,他已经成了白景松得力的助手,见到风骨和念尘,这个硬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婚礼上,念尘穿上了自己亲手绣制的嫁衣——大红底色的旗袍,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着并蒂莲花和戏水鸳鸯,精美绝伦,光华夺目。风骨则穿着整洁的中山装。两人站在小小的天井里,对着天地和亲人,许下相守一生的誓言。
礼成后,白景松拿出一个长长的卷轴,作为新婚礼物。展开一看,是一幅气势磅礴的山水画,题为《江山胜览图》,落款是几位当代知名画家的联名。
“这幅画,是几位老友听说你们的故事,特意合作绘就,送给你们的。”白景松笑着说,“他们说,你们这对小夫妻的经历,就是一部活的《江山胜览》——历尽劫波,初心不改,终见山河无恙,月圆人聚。”
风骨和念尘看着画中壮丽的山水,又看看彼此,眼中都是了然的幸福和感动。
是的,山河无恙,月圆人聚。
这就是他们穿越烽火、历经离别与苦难,最终抵达的彼岸。
夜深人静,宾客散去。
风骨和念尘并肩坐在修缮一新的书房里。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中天,清辉洒满庭院,也洒在他们身上。
书桌上,摊开着念尘新绣的一幅作品——素白的绸缎上,绣着一株历经风雪却愈加苍劲的松树,树下是一丛幽兰,远处是隐隐的青山和一轮明月。针脚细密传神,意境高远宁静。旁边绣着一行小字:“松柏映月,幽兰沁香。山河既无恙,相守即天长。”
风骨轻轻揽住念尘的肩膀,念尘依偎在他怀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明月,听着秋虫的鸣唱,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过往的惊涛骇浪,生离死别,仿佛都化作了此刻掌心相贴的温暖,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桂花香气。
告别,是为了更深的重逢。
漂泊,是为了最终的归依。
而所有的苦难与坚守,所有的离别与追寻,最终都融入了这平静的月色里,化作了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期许,和对彼此生命最深沉的镌刻。
长夜已尽,黎明长存。
而他们的故事,将在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上,与千千万万普通而坚韧的人们的故事一起,继续书写下去。
书写着平凡中的伟大,苦难后的辉煌,以及那份穿越时空、永不磨灭的——
爱与希望。
(全文完)
后记:微光长明
当我为这个故事写下最后一个句点时,窗外正下着2023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苏州的雪总是温柔的,细碎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静静飘落,像极了书中那些在历史长夜里悄然闪烁的生命。
《告别的重逢》最初只是一个模糊的念头——我想知道,那些在宏大历史叙事中常常被一笔带过的普通人,究竟是如何度过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的?他们的爱与痛,坚守与挣扎,又是如何在时代的洪流中留下痕迹的?
于是,林风骨和苏念尘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从苏州园林到上海租界,从太湖之滨到浙东山区,这两个平凡的年轻人,被迫卷入了一场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历史漩涡。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雄——林风骨只是个爱书如命的学者,苏念尘只是个擅长刺绣的闺秀。但在国家危亡之际,他们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守护着文明的薪火:一本古籍,一幅刺绣,一段曲谱,甚至只是一个坚定的信念。
小说中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地窖中的密谋、码头上的追踪、芦苇荡里的夜航——大多基于真实的历史事件改编。在查阅资料时,我被那些无名者的勇气深深震撼:那些在敌后传递情报的“邮差”,那些保护文物的普通百姓,那些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抵抗的知识分子。他们的故事很少被载入正史,但正是这些“微光”,在至暗时刻照亮了前行的路。
我想特别谈谈书中女性角色的塑造。苏念尘不是一个等待拯救的“女主角”,她有自己的成长弧光——从深闺中的才女,到战火中的教师,再到文化传承的实践者。沈妈、白瑞云,乃至只短暂出场的女学生、乡村妇女,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参与历史。在那个时代,女性的力量常常被低估,但她们同样是历史的创造者。
写作过程中,我常常陷入两难:如何在反映历史残酷的同时,不失去对人性的信心?如何在描写苦难时,不沦为单纯的煽情?最终,我选择了林风骨在故事中说过的那句话:“越是黑暗的时候,越要记得人之所以为人的光芒。”这种光芒,体现在白景松“毁家纾难”的决绝中,体现在老谭、大刘用生命掩护同伴的瞬间,体现在普通船工冒着枪林弹雨摆渡的夜晚,也体现在野猪岭乡亲们分享最后一口粮食的日常。
小说的标题“告别的重逢”有多重含义:它既是林风骨与苏念尘的聚散离合,也是一代人与和平生活的告别与重逢,更是整个民族与尊严、文明的告别与重逢。每一次告别都伴随着成长,每一次重逢都意味着新生。
在历史的长河中,八年抗战只是短暂一瞬。但对亲历者而言,那是整整一代人的青春、热血与生命。今天的我们,生活在他们用牺牲换来的和平里,或许很难完全体会那个时代的重量。但我希望通过这个故事,让读者感受到:历史不是教科书上冰冷的数据和日期,而是一个个有温度的生命,一段段有重量的选择。
最后,我想引用书中白景松送出的那幅《江山胜览图》上的题诗作为结尾:
“劫波渡尽山河在,
薪火相传日月长。
莫道微光难照夜,
千秋青史有遗香。”
感谢所有为这个故事提供灵感的真实历史人物,感谢在战火中守护文明火种的先辈,也感谢每一位陪伴林风骨和苏念尘走过这段旅程的读者。
愿我们都能在平凡的生活中,守护自己心中的“微光”。
愿山河永远无恙,人间常有月圆。
作者
2023年冬于苏州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同时有二十多篇诗词荣获专家评审金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