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羽族凡圣
——《麻雀赋》中的微物哲思与济世情怀
耿建华
在济南文脉绵延的沃土上,本土作家宋俊忠以一支凌云健笔,为亭台楼阁、名泉嘉木注入精魂,创作出诸如《超然楼赋》《济南泉水赋》《济南柳赋》《济南荷花赋》等一系列脍炙人口的赋文篇章,成为泉城文化传播中的灵动音符。其新近所作《麻雀赋》,则一改既往对宏阔地理意象的聚焦,将目光投向檐角墙头最为寻常的羽族——麻雀。这篇小品式的赋文,以区区五百字的篇幅,于微物中见大千,于平凡处显深意,不仅延续了作者以赋体书写地域风物的创作脉络,更在题材择取与精神开掘上实现了向生活本真与生命哲思的纵深拓进,展现出一种“即小见大”、“化俗为雅”的独特审美追求与深沉的人文观照。
《麻雀赋》之妙,首在于题材的“降格”与精神的“提纯”。赋体文学传统,多倾心于京殿苑猎、述行序志等宏大题旨,或兰菊梅竹等承载着厚重文化密码的雅物。宋俊忠却独辟蹊径,择取“灰褐为裳,墨点饰襟”的麻雀为其赋咏对象。这种选择本身,即是一种文学姿态的宣示:将书写权利慷慨赋予最普通、最贴近人烟的生灵。作者笔下的麻雀,既无孔雀之华彩,亦无鸿鹄之远志,其日常不过是“鸣檐角”、“戏柴荆”、“啄残粒”、“饮清露”。然而,正是这份浸润于人间烟火的平凡,构成了其生命最本真、最坚韧色。作者敏锐地捕捉并诗意地呈现了这种“俗常之美”:晨光暮色中的啾啾跃跃,是生活的交响;随风起落、穿林往返的身影,是生命的舞蹈;呼朋引伴、各自营生的状态,是社会的微缩。麻雀的世界,就是一个简朴、自足、活泼泼的民间。通过对麻雀“不羡”、“甘守”心性的刻画,赋文实则构筑了一种与主流“大叙事”相对照的、立足于日常与平民的价值美学,颂扬了那种扎根现实、安守本分的生命态度。由外而内,由形入神,赋文的核心在于对麻雀内在“品格”的淬炼与提纯,并以此映射一种理想的人格范式。
作者并未停留于麻雀外在形貌与行为的白描,而是深入开掘其精神意象。“虽无鸿鹄之远志,却有韧守之坚贞”,一语定调,将其与好高骛远的传统精英意象剥离,赋予其“韧”与“守”的平民英雄气质。这种气质体现于时空的维度:“寒来暑往,四时常见其影;雪覆霜凝,数九犹闻其声”,这是对严酷环境的沉默抗争与恒常存在。体现于空间的姿态:“不择高枝而栖,陋巷檐角可寓;但得碎米即足,残羹剩饭亦欣”,这是一种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生存智慧。更体现于其与“人”这一庞然大物相处时的分寸感:“与人相近而不媚,遇险则警而弗惊”,亲近而不依附,警觉而不远离,保持着独立自尊的审慎距离。这种“韧守”、“知足”、“不卑不亢”的品格,共同熔铸成麻雀“虽云斥鷃,笑大鹏之劳形;纵是蓬间,乐逍遥而自矜”的精神肖像。在此,庄子《逍遥游》中“小大之辩”的哲学命题被悄然转化,价值的天平从扶摇九万里的大鹏,倾斜向了自得于蓬蒿之′间的斥鷃。麻雀的“逍遥”,非关空间的广袤与功业的显赫,而在于心灵的自主与对当下生活的悦纳。这无疑是作者对传统士人“修齐治平”功业价值观的一种补充乃至反思,为现代人如何在平凡生活中安顿身心、确立价值,提供了富于东方智慧的启示。
麻雀之“道”,不仅在于个体品格的完成,更在于其群体生存所昭示的、暗合天地节律的“秩序”与“传承”。赋文敏锐地指出,麻雀“群处有序,独行有章”。这“序”与“章”,在“雏鸟待哺,双亲衔食往返疾”的哺育辛劳中,是亲情的责任与繁衍的渴望;在“天敌突至,众雀呼朋预警忙”的险境应对中,是社群的协作与共济的智慧。它们的“啄饮有节”、“栖止有常”,在作者看来,已非简单的生物本能,而是“不失天地之法度”、“暗合阴阳之柔刚”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宇宙法则践行者。麻雀的世界,是一个微观的、井然有序的礼乐社会与自然道场的重合。由此,这“微微生命”便成了一面“世态镜鉴”,其群体生存法则,对于人类社会何尝不是一种质朴的参照?而“不慕迁途之雁,宁作守土之民”的习性选择,在文化寓意上,更可与安土重迁、眷恋乡邦的农耕文明精神及作者本人深厚的乡土书写情结相呼应。麻雀的“守土”,守的不仅是物理的栖居地,更是一种精神的原乡与生命的根脉。
作为一位深谙传统文脉的作家,宋俊忠的《麻雀赋》自然蕴含着与文学史、文化史的深刻对话。文中信手拈来杜甫“喧啾百鸟群”、陆游“冻雀聚檐角”的诗句,不仅坐实了麻雀在古典诗歌中作为常见意象的存在,更将当下这只“檐角之雀”置于悠久的文学咏叹谱系之中,使其瞬间拥有了历史的厚度与文化的温度。这种“用典”,是轻灵而自然的,它如同在麻雀朴素的灰褐羽毛上,点缀了几抹来自古典星空的辉光。更重要的是,作者通过“小小身躯,竟入千古文章”的慨叹,将麻雀从生物层面提升至文化符号的层面,揭示了文学“点铁成金”、为微物立心的伟大功能。而“观此微禽,可悟人生至理”的转折,则直承中国文学“感物喻志”、“借物言理”的悠久传统。从庄子的濠梁之辩到周敦颐的《爱莲说》,物与我、景与理的交融,始终是中国诗文美学的核心精神之一。《麻雀赋》正是此一流脉在当代的鲜活接续,它通过一只雀鸟,完成了对“知足常乐”、“守本心安天命”等生命哲理的生动诠释。
尤为精妙的是赋文的收束:“赋罢临窗,忽见数雀掠影。啾啁声声,似解文中之意;跃跳阵阵,若示自然之趣。”这已非单纯的景物描写,而是创造了一个“文本”与“现实”、“解读”与“展示”奇妙交融的意境。作者的书写行为与麻雀的即时出现,构成了天衣无缝的互文。雀影啾啁,既是对赋文内容的生动印证,仿佛自然在对作者的解读报以会心的回应;更是对“万物皆师”主旨的最终升华与现场演示。文章于此戛然而止,余韵悠长,引领读者从对文字的沉思,蓦然抬头,望向窗外的真实世界,去重新发现、聆听并感悟那些始终存在于我们身边却被习惯性忽略的、充满灵性与启示的“微羽”之师。
纵观宋俊忠的《麻雀赋》,其成功在于完成了一次举重若轻的美学转换:将最普通的生物,书写为最深邃的哲思载体;将最市井的景象,提炼为最典雅的诗意空间。这既源于作者对日常生活的细腻观察与深沉热爱,也离不开其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与娴熟的赋体语言驾驭能力。骈散结合的行文,精炼而富韵律的词句,以及对麻雀神态、动作精准又传神的刻画,共同营造出既古意盎然又生机勃发的文本世界。这篇赋作,与其《超然楼赋》的凌云气概、《济南泉水赋》的灵动神韵、《济南柳赋》的缠绵情致相映成趣,共同丰富了其以赋体书写济南、感悟生命的文学景观,也让我们看到,一位成熟的作家,如何能在对故乡风物的深情凝眸与对普遍生命意义的执着叩问中,找到那枚既能照亮地域,又能洞彻人心的、独一无二的文学棱镜。

耿建华,著名文学评论家,山东大学文学院原副院长、教授。
附
麻 雀 赋
宋俊忠

夫天地生灵,各禀其性。羽族万千,唯雀最亲。灰褐为裳,墨点饰襟。不羡孔雀之华彩,甘守蓬蒿之素心。
晨光初透,便闻啾啾鸣檐角;暮色将临,犹见跃跃戏柴荆。双足轻点,随风起落如掷豆;群影交织,穿林往返似梭频。啄残粒于场圃,饮清露于瓦盆。聚则呼朋引伴,散则各自营生。
虽无鸿鹄之远志,却有韧守之坚贞。寒来暑往,四时常见其影;雪覆霜凝,数九犹闻其声。不择高枝而栖,陋巷檐角可寓;但得碎米即足,残羹剩饭亦欣。与人相近而不媚,遇险则警而弗惊。
或曰:此微禽也,何足道哉?然观其群处有序,独行有章。雏鸟待哺,双亲衔食往返疾;天敌突至,众雀呼朋预警忙。啄饮有节,不失天地之法度;栖止有常,暗合阴阳之柔刚。
昔者诗圣叹其"喧啾百鸟群",放翁怜其"冻雀聚檐角"。小小身躯,竟入千古文章;微微生命,堪为世态镜鉴。不慕迁途之雁,宁作守土之民。虽云斥鷃,笑大鹏之劳形;纵是蓬间,乐逍遥而自矜。
嗟乎!雀之道也,在知足而常乐,居平凡而自珍。入朱门不骄,处陋巷不沮。观此微禽,可悟人生至理:但守本心,何须羡鲲鹏之游?苟安天命,自是得造化之真。
赋罢临窗,忽见数雀掠影。啾啁声声,似解文中之意;跃跳阵阵,若示自然之趣。方知天地之间,万物皆师,虽微羽亦足启人心智也。




宋俊忠,山东省写作学会副会长,第五届、第六届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诗词学会省直分会副秘书长等。著有《烛下集》《玫瑰诗情》《旅踪游思》《心香一瓣》等;代表作《超然楼赋》《平阴玫瑰赋》《济南荷花赋》《济南柳赋》《济南泉水赋》《万松浦书院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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