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浇尿”里的乡愁
文/宋维朝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前些日子,一位外地朋友来访。尽地主之宜,带他领略了门源当地的夏日风光。观赏门源油菜花的大气磅礴,仙米林区的旖旎繁锦,岗什卡银峰绿地之壮美。
当然,招朋待友,除了玩好,最少不了的是要吃好,毕竟民以食为天嘛。尤其对外地朋友,更要给他尝尝本地的小吃美食了。
晚上,带朋友去了一家本地较有名气的饭店,点了几样很有当地特色的菜,也有几个小吃。朋友看着菜谱,指着一个菜名,皱起眉头,不解地问我:“这个是什么?好奇怪的名字。”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菜谱上的名字是“狗浇尿”,就笑着让服务员给我们上这道菜,让我的这位友人品尝一下。
菜一样样的端了上来,朋友在桌上眼睛来回地瞅着,我知道他在找什么。
他要找的小吃终于被端上桌了,就是让他疑惑不解的“狗浇尿”。一张精致的圆形带着花边的白底蓝花瓷盘里,每块切成三角形,摆放成像盛开的向日葵一样的青稞面薄饼子,被当地的菜籽油浸透,煎得焦黄,一看就会引起人的食欲来。我夹起一块,放到他面前的餐盘里:“来,先尝尝这个,感受一下。”他用筷子夹起来,迟疑地用牙齿轻咬一口,试探地咀嚼着,然后点点头,“嗯”地一声,大口地嚼起来,很快地,那一块饼子就被他吞进胃里了。我问他:“感觉怎样?吃得惯不?”他说:“很好吃,味道不错。这个叫什么名字?”我笑起来:“这就是狗浇尿呀!”他一脸无辜:“咋起的这名?”是啊,这名字咋起的呢?
小时候,还是在生产队的时候,“狗浇尿”,却是我们一般高攀不起的美食呢!平日里,家乡的主食是由青稞面领军的各种饭食。青稞面“八鲁”,青稞面“锅盔”,“锟锅儿”,还有青稞面“长面”,“搅团”,油炸的青稞面“翻跟头”等等。
当然,有“贵客”上门,那个名字不太雅的“狗浇尿”,才是待客的上等“佳肴”。
每当外祖母来我们家里,母亲嘘寒问暖之后,总会钻进厨房里,和面,揉面,然后用擀面杖把一个个青稞面团擀成一张张圆形的锅底大小的薄饼子,然后点燃灶膛里的柴草,拉起风匣。
锅底热起来了,母亲叫我来给灶膛添柴草拉风匣,她自己则用双手把一张面饼子捧进锅里,拿起盛着菜籽油的油壶,油壶里总会倒插着一根白色的鸡翅毛。母亲把墨绿色的香豆粉洒在面饼上面,用这根鸡毛醮上清油,细心地把清油均匀地涂刷在面饼上面,又翻过面饼的另一面,洒上香豆粉,再把油刷上去。悠悠的炊烟从嵌进厨房墙壁的烟囱里冒出房顶飘向空中,沁人心脾的带着浓郁麦香和青油馥香的味道便从厨房弥漫到院子里,甚至散发到村子的各个角落里了。不一会儿,一张张烙到两面金黄,并且布满星星点点大小不一带着焦黑色气泡的青稞面油饼便出锅了。外焦里嫩,可以卷成卷儿吃的“狗浇尿”啊,那是我的“梦中情吃”。至今,我还是会流着口水想念它的。饼子盛进搪瓷碟子里端上桌了,陪伴着它的是被熬的酽酽的花椒茯茶,或者从邻居家里特意要来的牛奶沏的浓浓的奶茶。外祖母总是会拿起碟子里的一张油饼,撕扯开来分给早已等待在炕沿边垂涎欲滴的我们兄妹几个。我们还不敢去接,眼巴巴地望着母亲。这时母亲总会大度地说一声:“拿着去吃吧!”然后我们才一齐伸出手,从外祖母手中接过这块金贵的“狗浇尿”油饼鱼贯而出,也没来得及感受是什么滋味,就已经风卷残云般的把那块饼子吞咽进肚里,才心满意足地出去玩了。
“狗浇尿”这么好吃,母亲咋不天天烙给我们吃呢?生产队时候,其实庄稼的收成没有那么好,每家分到的青稞也仅够一家饱腹,遇到灾年庄稼歉收,分到的粮食不够全家吃,还要借生产队的储备粮。由于地力不足或自然灾害,油菜的产量一般比较低,各家分到的菜籽油也不多,一年难得分上几次油,那还是按照全家人出工挣到的工分多少和家庭人口的多少统筹分给的。有时去队里分油,期望值过高,拿去的钢精锅有点大了,油刚够掩住锅底,所以这点油就不能随意挥霍了。
晚上,全家吃的青稞面“八鲁”饭里,要是撒上一点从山里揪来的晒干的野葱花,用勺子舀上铜钱大小的一勺底青油,在火炉上烧开,把冒着油烟的那点清油呲呲地炝在饭锅里,那种淳淳的葱花油香气便飘出屋子,融进外面的空气里。村子里的人们就说:“嗯,今晚夕谁家的八鲁饭里炝油了!”这点油也就不能经常烙“狗浇尿”给我们吃了。做那么好吃的东西,我们吃的太爽太快,母亲怎么能应付得过来呢!
这么好吃又好看的美味,怎么叫起“狗浇尿”来了呢?
大概是因为面饼上面刷的油实在太少了,就像小狗撩起一条后腿洒了点狗尿那么少的缘故吧!
其实,那时候也不总是把这种吃食叫这个名字的,它在我们当地还有个实在和直述的名字:“扫鸡毛油饼儿!”或者干脆叫“扫鸡毛”。听听,这才是正确的称呼了吧?
我们也常常盼望着外祖母能经常光临我们家,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沾她老人家的光,吃一片母亲烙的“狗浇尿”油饼儿!
再后来,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家里的条件一天天的也好起来了。“狗浇尿”,那片曾经带着母亲手心温度的精美吃食啊,不再是那么的奢侈和令人神往了。想吃了,妻抡起胳膊进厨房,一会儿就能吃上那种油香饼了,而且清油浸透了面饼甚至往下滴着晶亮亮的油滴。但奇怪的是,我好像没有了小时候那种小心翼翼的期待,也再吃不出当年那种裹着浓浓烟火气的记忆里的味儿了。
今天,“狗浇尿”竟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当地的大牌饭店和小吃店里,又成为了当地人喜爱的消费级的美食了。这不俗的名字还是沿用下来了,“狗浇尿”,一个听着不太高雅而在人们心目中还留着无限眷恋的时代印记的吃食。
回不去的童年啊,梦里常回的故乡,更有那块吃了还想再吃的“狗浇尿”!
2025.7.11
作者简介:
宋维朝,青海门源县人。门源县退休教师。
门源县作家协会及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喜欢文学,爱好摄影。有文字发表于《金门源》及网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