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逐浪行，大河美其骨——读朱德华儿童小说《黄河少年》 // 李恒昌

少年逐浪行，大河美其骨——读朱德华儿童小说《黄河少年》 // 李恒昌精华热点

2025-12-10 20:39:35 2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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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逐浪行，大河美其骨

——读朱德华儿童小说《黄河少年》

李恒昌

黄河，一部流淌的史诗，一曲不息的浩歌。这条古老的大河，不仅塑造了华夏大地的地理格局，更深深浸润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与精神血脉。由文心出版社精心打造、朱德华潜心创作的长篇小说《黄河少年》，便是一次沿着这条民族之河展开的深情叩访与精神溯源。作品以一桩看似质朴的“家庭事务”为引——少年阿克为唤醒因生意失败而沉沦酒中的父亲，决意发起一场沿黄河西行直至源头的漫长旅程——巧妙地将个体的生命成长叙事，熔铸于宏阔的黄河文明时空之中。这既是一段少年用脚步丈量山河、以坚韧淬炼担当的“成长逆旅”，也是一次沿着文明根脉溯流而上、叩问精神源头的“文化寻根”，更是一曲在浊浪排空的自然伟力中，彰显自强不息民族风骨的“精神交响”。

一、见成长：以旅程为径，淬炼少年担当

《黄河少年》的核心叙事动力，源于一场由少年主动发起、旨在拯救家庭与父亲的生命远征。这场沿黄河西行的旅程，不仅是地理空间的跨越，更是主人公阿克心智与品格得以飞速淬炼、实现从孩童到“少年担当”蜕变的核心场域。其成长轨迹清晰而深刻，呈现为“困境觉醒—旅程淬炼—双向救赎”的完整弧光。

困境中的觉醒：扛起家庭温暖的起点。少年阿克的成长并非始于温情呵护，而是发轫于家庭突遭的变故与随之而来的沉重压力。父亲生意失败后一蹶不振，终日酗酒消沉，母亲也在争吵后离家，生活的重担陡然压在了年迈的爷爷和年幼的阿克肩上。作品开篇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成为阿克生命意识觉醒的关键节点。当爷爷焦急无措、父亲麻木昏睡时，年仅十一岁的阿克眼里却“像有一团燃烧的火焰”，他“猛地抱住地上的网和竹竿，冲向雨中”，拼尽全力守护全家赖以生存的鱼塘。虽然跌倒，但他哭泣“不是因为摔倒，而是嫌弃自己没用”。这一次主动的、近乎本能的担当，被爷爷视为“一夜之间，从一根小豆芽变成了一棵小树苗”。这棵“小树苗”的成长，源于对家庭责任最朴素的认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继续沉沦。于是，一个更大胆、更艰巨的念头在倾听黄河波涛、抚摸黄河泥埙的过程中萌芽——他要“带爸爸走黄河！让黄河拯救他！”这个决定，标志着他从被动承受家庭苦难的孩童，转变为主动寻求改变、意图扛起家庭温暖修复重任的起点。其动机单纯而炽烈：“我想为爸爸找到这样的力量，让他戒酒，让他变回曾经那个充满朝气的爸爸。”这份在困境中迸发的勇气与担当，奠定了整个故事的基石。

旅程中的蜕变：实践中的心智成熟。西行之旅是阿克成长的炼金炉。面对漫漫征途、身体劳顿、父亲屡次偷酒的反复、意外疾病（父亲中暑、自己高原发烧）以及途中诸多不可预知的困难，阿克展现出超乎年龄的坚韧、智慧与体谅。他不再是花园口那个只需照料鱼塘的少年，而必须成为行程的规划者、父亲的监督者、困难的面对者。当父亲因中暑虚弱时，他果断决定送医，并在病榻前哽咽道“我害怕，我不想失去爸爸”，流露出深沉的亲情与责任感。当父亲于三门峡再次掏酒时，他虽感失望，却迅速调整心态，视走黄河为“跟爸爸斗智斗勇的过程”，并练就“智取爸爸酒瓶”的敏捷。他心疼爷爷卖鱼攒下的路费，常常坚持步行，即便脚酸腿麻。在得知父亲地理知识渊博的过往后，他巧妙采用“装个大憨子”的策略，不断提问，激发父亲讲述的热情，试图重塑父亲的自信与价值感。这些旅途中的具体实践，让他深刻理解了坚持的意义、体谅的珍贵以及担当所需的不仅是勇气，更有智慧与耐心。他吹奏的黄河泥埙曲《黄河思》，从生涩到悠扬，也正是其内心从焦灼迷茫走向沉稳坚定的外化。旅程磨去了他的稚气，赋予了他超越年龄的成熟视野与解决问题的能力。

双向的救赎：同行中的心灵共鸣与共同成长。阿克所寻求的，绝非单方面的“改造”父亲，而是在共同经历中实现的理解与共鸣，是一条双向奔赴的救赎之路。最初，父子间隔阂深重，父亲“只给他了一个默默无言的背影”，对走黄河的提议也反应冷淡。然而，一旦踏上旅程，封闭的情感闸门便在黄河景观与历史文化的共同浸润下逐渐松动。父亲在花园口黄河大桥上追忆与阿克母亲同游的往事，在三门峡大坝前重拾地理知识的自信，在司马迁祠前流露对崇高人格的敬仰，在龙门、壶口面对自然伟力时发出由衷的惊叹……旅途中，那个曾经“眼里有星星、浑身是光”的知识青年形象，一点点从酒精的麻痹中苏醒。他开始主动讲解，眼神“熠熠生辉”，甚至在西行后期，喝酒的欲望明显减弱，“肚子里的酒虫子不怎么作怪了”。而阿克，也在父亲的讲述中，不仅收获了浩瀚的地理历史文化知识，更重新认识并理解了父亲曾经的理想与后来的创伤。特别是在黄河源头，父亲终于彻底敞开心扉，倾诉创业被骗、家庭破碎的悔恨与痛苦，并庄严宣誓：“我一定要做个好父亲，以后我将滴酒不沾，好好奋斗，照顾好家人！”此刻，阿克“紧紧搂住爸爸的脖子”，感受到一种“蓬勃向上的气息”。父亲实现了心灵的“涅槃重生”，阿克则完成了拯救父亲的初衷，并在这一过程中，自身的精神世界因这份深厚的理解与成功的担当而变得无比丰盈与强健。这场旅行，最终勾勒出的是一条父子二人相互支撑、彼此照亮、共同完成精神进阶的动人轨迹。

二、见文化：以江河为脉，传承文明根脉

《黄河少年》绝非一次单纯的探险或家庭故事，它更是一次深度沉浸式的黄河文明巡礼。作者巧妙地将阿克的成长之旅，铺设于黄河这条中华文明最核心的地理与文化脉络之上，让少年的足迹与目光，成为读者探寻、感知、体认黄河深厚文明积淀的向导。文化不再是书本上抽象的概念，而是沿途可触、可感、可思的鲜活存在。

地理中的文化印记：景观承载的文明底蕴。小说严格遵循自东向西溯流而上的地理线索，让黄河沿线一系列标志性的自然与人文景观，成为串联故事、承载文化内涵的具象载体。从出发地花园口（承载着抗战时期黄河决堤的悲壮历史记忆），到“万里黄河第一坝”三门峡（展现新中国治理黄河、化害为利的雄伟工程与“中流砥柱”的精神象征），从“天下第一关”函谷关（老子著《道德经》的道家文化发祥地），到古老渡口大禹渡（铭记大禹治水智慧与功绩），从“鲤鱼跃龙门”的禹门口（蕴含逆流奋进的拼搏传说），到“黄河第一大支流”渭河与“泾渭分明”的成语现场，再到气吞山河的壶口瀑布（世界最大的黄色瀑布，自然伟力的直观呈现）……每一处地理节点，都非泛泛而过的风景，而是被赋予了具体的历史典故、工程奇迹或人文精神。阿克父子在这些景观前的驻足、观察、聆听与讨论，使抽象的文化底蕴变得可知可感。黄河的地理形态（如“几”字形大弯、上游清澈下游浑浊、峡谷与平原交替）与其所孕育的文明类型（农耕、游牧交汇）、历史事件（战争、迁徙、治理）紧密相连，让读者深刻体会到，黄河本身就是一部展开的、立体的文明史册。

典故中的文明密码：历史传说的基因传递。作品有机融入了大量与黄河息息相关的神话传说、历史典故与人文故事，宛如在河畔捡拾起一串串璀璨的文明密码。从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奉献精神与疏导智慧，到“鲤鱼跃龙门”所隐喻的科举成功与奋发向上；从秦始皇巡幸、王昭君出塞留下的历史踪迹，到司马迁忍辱负重著《史记》的史家风骨；从尧舜禅让的古老政治理想，到“黄帝手植柏”所象征的中华民族根源……这些典故并非生硬插入，而是随着行程推进自然浮现，或由父亲、途中旅人讲述，或通过参观遗址、博物馆得以印证。它们穿越时空，在阿克幼小的心灵中激起回响。当他站在龙门遥想大禹开凿之功，在黄帝陵感受五千年文明源流，在司马迁祠领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轻重之辨时，这些厚重的文化基因便悄然注入他的精神世界。历史不再是遥远的过去，而是与眼前奔流的黄河水一样，是滋养当下、塑造未来的活水源头。作品通过这些典故，完成了对黄河文明悠远脉络的生动追溯与文化基因的代际传递。

人物中的文化坚守：当代视角下的传承之光。除了历史人物，小说还塑造了一批扎根黄河、默默守护与传承黄河文化的当代人物形象，他们让文明的薪火在当下依然闪烁温暖而坚实的光芒。花园口的“埙老爹”是其中最动人的代表。他挖掘黄河深处的胶泥制作泥埙，坚信自己的埙“能发出黄河的声音，带着黄河的气息”。他不仅技艺精湛，更将做埙的过程升华为育人哲理：“一个合格的埙要反复揉捏，反复打磨，然后还要在火中烧一段时间，像不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他将亲手制作的“黄河梅花埙”赠予阿克，寄托“希望你能用手中的埙，吹出你心中的黄河之音”的殷切期望。此外，还有那些未曾直接出场却屡被提及的文物修复师（如搬迁永乐宫壁画的工作者）、黄河巡护员、乃至讲述黄河故事的司机、导游等普通劳动者。他们或许平凡，但都以各自的方式，成为黄河文化的守护者与传承者。阿克在与埙老爹等人的交往中，亲身感知到文化并非虚无缥缈，它就存在于一双巧手、一段曲调、一份执着坚守之中。这种当代视角下的文化坚守，让少年阿克（以及读者）明白，文明的延续不仅在于铭记历史，更在于当下每一个个体对文化价值的认同、珍视与实践。正是这些点点微光，汇聚成黄河文明绵延不绝的灿烂星河。

三、见风骨：以浊浪为魂，彰显精神底色

《黄河少年》最撼动人心的力量，在于它将少年个体的成长风骨、黄河本身的自然风骨与中华民族的精神风骨，三者浑然融为一体，奏响了一曲雄浑激昂的精神交响。黄河的“浊浪”，在这里不仅是自然现象，更是历经磨砺而愈发坚韧的生命力与精神魂魄的象征。

少年的坚韧风骨：自强不息的时代品格。少年阿克是新时代少年坚韧风骨的生动缩影。他的“韧”，体现在面对家庭变故不怨天尤人，而是主动寻求改变；体现在旅程中无论多累多难，都咬牙坚持，甚至鼓励父亲“你还比不上一个还过儿童节的孩子吗？”；体现在目标明确，即便父亲反复动摇、偷酒，他也从未真正放弃“改造”父亲的决心；更体现在黄河源头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反应下，他强忍不适，甚至要“背”起父亲前进的惊人毅力。他不是天生的英雄，会害怕、会失望、会生病，但在关键时刻，他总能迸发出超出年龄的担当与坚持。这种风骨，源于黄河岸边生活赋予他的朴素生命力，更源于他内心对美好家庭生活的强烈渴望与责任意识。阿克的形象，有力地回应了“当代少年是否娇弱”的疑问，折射出在新时代背景下，少年一代同样可以具备直面困难、勇于担当、自强不息的宝贵精神品格。他的行走，是身体的磨砺，更是意志的淬火。

黄河的磅礴风骨：民族精神的自然隐喻。作品极尽笔墨描绘黄河万千气象中所蕴含的磅礴风骨。它是“雄浑的”、“咆哮万里”的，具有“所向披靡”的力量（如洪水时的描述）；它拥有“中流砥柱”般岿然不动的定力（三门峡）；它经历“龙门”狭窄束缚后的豁然开朗与奔腾不息；它在“壶口”形成惊天动地的瀑布，展现无与伦比的爆发力；它从星宿海纤细的源头出发，以“九条尾巴”的散乱姿态，百折不挠，汇聚千流，终成浩荡之势。黄河的这种自然特质——兼具柔韧与刚猛、历经曲折而东流入海的不懈意志、包容支流汇聚力量的博大胸怀——正是中华民族精神内核的绝佳自然隐喻。中华民族历经无数内忧外患、天灾人祸，却总能如黄河般，在磨难中凝聚，在曲折中前行，文明不曾断绝，精神愈发坚韧。作品中，父亲在壶口瀑布前的感慨，阿克在源头凝视细流时的震撼，都是对这种自然风骨所象征的民族精神的直观感受与深刻认同。黄河，在这里已超越地理范畴，成为砥砺民族气节、激发奋斗勇气的精神图腾。

传承的精神风骨：江河与少年的共生共长。小说的深刻之处在于，它并非简单并列少年风骨与黄河风骨，而是将二者紧密交融，让黄河风骨成为滋养少年成长的精神养分，让少年成长成为传承黄河精神的时代注脚。阿克的坚韧，是在模仿黄河“天天在我耳边说，要学习它这个好榜样，做个有力量的人”；他决定走黄河，是因为相信黄河具有“改变人”的力量；他在旅程中一次次从黄河的景观与故事中汲取坚持下去的勇气（如在龙门思索“鲤鱼跃龙门”的意义）。反过来，阿克以少年之躯践行“走黄河”的壮举，其本身就是在传承黄河所代表的探索、不屈、奋进的精神。父亲最终在黄河源头发誓戒酒、重新奋斗，更是黄河精神在当代人身上唤醒与复归的明证。作品结尾，阿克在牛头碑前吹响《黄河思》，既是向黄河母亲的深情倾诉，也象征着少年已将黄河的精神气韵内化于心、外化于行。这种“少年承黄河精神，黄河映少年风骨”的共生关系，清晰地凸显了担当、坚韧、坚守等精神品质的代际传承。它表明，伟大的民族精神并非尘封于历史，而是活生生地流淌在像阿克这样的新一代血脉中，并经由他们的实践，焕发出新的时代光彩。这正是“江河与少年共生共长”的深层意义所在。

《黄河少年》让我们看到，一条古老的大河如何哺育一代新少年的筋骨与魂魄；一位平凡的少年又如何以一己之勇、一路之行，诠释着“少年强则国强”的永恒期许。阿克父子的黄河之旅，是从生活困境走向精神高地的跋涉，是从文明下游溯源至精神源头的探寻。当阿克最终站立在星宿海畔，聆听那如惊雷般响彻心扉的源头细流之声时，他所领悟的，已不仅是个体家庭的破镜重圆，更是自身生命与一条民族之河、一种文明传承、一派精神风骨的深刻共鸣。

自古黄河育雄魂，而今少年逐浪行。读罢《黄河少年》，掩卷长思，耳畔仿佛仍回响着黄河的波涛与阿克的埙声。那涛声里，有历史的厚重，有文明的绵长；那埙声里，有成长的阵痛，更有新生的希望。恰如梁启超在《少年中国说》中所描绘的壮美图景：“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阿克们，便是这初升的红日，这奔涌的伏流。他们以黄河为镜，照见风骨；以行走为笔，书写担当。他们的故事启示我们：当少年的脉搏与母亲河的律动同频共振，当个人的成长轨迹与民族的精神航道交汇融合，所迸发出的力量，必将如黄河入海，势不可挡，照亮一个更加磅礴有力的未来。这正是《黄河少年》超越故事本身，所承载的沉甸甸的文化重量与熠熠生辉的精神力量。

作者简介：李恒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