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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记怀（一）
我那山村的大娘
作者：徐进科 - 金华
朗诵：薄燕 - 杭州
1977年5月1日，作者“插队入户”为“知青”的当日
作者“知青”时南山大队“大娘”的黄泥房（现空置），村中小街是前几年修整后的。
（作者摄于 2025 年 7 月）
一
我来了，就这样来了——
背着母亲用泪水打成的铺盖
走过了家乡溪流上
那座摇摇晃晃的木桥
踏上坑坑洼的山道
翻过一个个和尚头一样
不长毛草的山包……
那年月（真的不愿提它）
生你养你的山村衣衫褴褛
夏季风接着夏季风
烘干了土地丰润的血肉
大娘，宽恕我吧
蕃薯丝饭，也要从你的碗里
扒几口，我也饿
二
那个黑古隆冬陌生的夜晚
（月亮、星星你们在哪）
支书举着火篾，跟着他
怯生生地我挤进你们的
队址（噢，也是我的了）——
一座像驼背老人的古庙
（猛然，我止不住咳嗽
汗水和大烟味组成的
空气，简直要命）
磷火一样的烛光下
额上爆着青筋的男人
脖子伸得老长的女人
不顾死活，为几个工分
吵灭了一根又一根蜡烛
男人的叫声更粗犷了
女人野性的骂声
让男人更粗犷了
古庙又亮起了一点昏黄
支书让队长给我落户
（真可怜，我成了弃子）
哑了，热闹的古庙成了哑巴
粗声大气的男人成了女人
泼声浪语的女人成了男人
上了年纪的也悄悄走了
“哧吧、哧吧”衔着疲惫的旱烟筒
是您，陌生的大娘
您轻轻地向我走来
拉起我的手（差点我哭了）
您把我领回了家
您让三个儿子挤睡在
两条板凳支起的“床”上
腾出那一张您家最好的床
——好让我有一个不哭的梦
（为了不让您伤心，我不哭
漫漫长夜泪湿了梦
梦里，我唤着：大娘我的大娘）
三
（又是一个脸色苍白的早晨
朝霞、太阳你们在哪）
出工的哨声早已响过
我却睡得很沉，有时
醒了也不愿起身——
在山村困倦的梦乡，我
我一遍遍温习那死去的欢乐
（呵，曾经有过的一点点欢乐）
一次次，您走到我床前
脚步一次比一次放轻
您怕惊动我的梦
您怕……大娘啊
您是当年戴过红花的“光荣母亲”
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而大伯，却过早地撇下
撇下您和儿女组成的日子）
如今，又添了一个我
大女儿根香三十三了，青春
早就像村后那条枯干的山溪
有一次，我问她
怎么还不嫁人
许久，许久，她
狠狠瞪了我一眼，又
看了看那忙转着的母亲
我真不懂事呵
难怪根香那狠狠的眼睛
大儿子树根也已三十一了
长得就像一株紫檀木
强健的臂膀有使不完的力量
经受暴晒的头脑也有不少智慧
姑娘喜欢搭他开的拖拉机
可是，提起跟他谈亲
姑娘赶紧就远远地避开拖拉机
“ 只是穷啊”，我看见过您，大娘
好多次，撩起那终日系在
您身上的腰布，背着人家
抹着泪滴（那泪水，滴碎我的心）
我又挤进了您家，大娘
我不忍心再给您添累
有一次，背着您，我向村支书
恳求：那古庙划个角落给我吧
不晓得这事怎么让您知道了
给我盛蕃薯饭的时候，您
颤抖着声音：不要嫌我家穷啊
（大娘，对您不起，我
我伤了您颤抖的心）
四
那年月真不愿再提它
夏季的日头比毒火还要辣
整个日子都浸在汗水里
（艰辛的日子看不见有什么希望）
大娘，您怕我受不了那
跟牛一样的劳作，每天汗水沉重地滴落
常常从放在您床头的小竹篓里
摸出几个鸡蛋，煮了给我
（疲惫的儿子和辛苦的女儿
都沉沉地睡着了）
有一天，您告诉我
屋对面的那座山，原先
都是树，、您小时候
与村里的妞伴们在那里放飞欢乐
归罪于 “ 自然灾害”的年月
铁一样的硬汉也饥饿难忍
于是，整座山全刨了
种上苞谷，种上蕃薯
哪怕，哪怕少有收成
也许，是您脸上那
核桃壳一样的苦笑和
这个从辘辘饥肠流出来的故事
我撼动了，（难以苦笑）
日头正毒的正午，山岭上
我双脚颤抖，咬着牙
挑上一担半满的粪水——
我想浇绿那座山
浇绿大娘您儿时的那一片树林
一阵眩晕，山摇地旋
满山枯黄的蕃薯叶
对着我哈哈大笑
（可怕的笑声，为什么
为什么我听不见）
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终于
终于，睁开了像是用针缝过的双眼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您
——我的大娘呵
月光（凄凉凉的月光哟）
漏进土墙上的小窗
大娘，你可在辛苦的梦里
闻到了大米饭的清香
好像是在梦中（梦太多了）
您又给我端来热腾腾的药汤
“趁热喝了”，您望着我
我望着您，禁不住，我禁不住
紧紧捧起大娘您枯燥的双手
大娘呵……
您却笑了（像哭）
您那旱裂的蕃薯地一样的脸上
分明也有两行泪，像
长长的线系在我的心头
您流着泪像笑
将蕃薯干一样干燥的手
贴在我发烫的额上
（我想哭，想笑
终于不哭，终于难笑）
五
啊……
我又想起默默无语给我
打铺盖的母亲
（母亲，您用无声的泪水
送儿插队山村）
呵，大娘，您——
用枯燥的双手接纳我
您，就是
我这陌生的山村
最亲最亲的母亲
作者“知青”时的村庄——松阳南山大队村口古廊桥旧照
当年农村的插秧情景
（以上 3 张图片系松阳县档案馆馆藏）
1984 年 11 月 22 日～25 日写于杭州大学
2025 年 11 月 20 日修整改定于金华
作者简介：
徐进科，男，浙江松阳人，出生于 20 世纪中叶雄鸡高歌的年份并秋意阑珊的日子。研究生学历、副研究员职称。曾为“知青”，高考恢复后入学深造，先后毕业于师范学校、杭州大学中文系、浙江省委党校研究生班。先后在县市党政核心部门工作、任职，现已退休。
20 世纪 80 年代后期开始在全国、省市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曾在中国作家网、新华网和《农民日报》、《浙江工人报》等平台和报纸，《江南》、《诗江南》、《南方文学》、《齐鲁文学》、 《浙江作家》、《金华文艺》、《丽水文学》等文学刊物发表作品，偶有获奖，也有的被收入浙江省作协主编、浙江省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文学作品专集。曾有《青春放歌》、《第五个季节》、 《灿然开放于我的黑夜》三部诗集、经济专著《强劲的生命力》、地方文史散文集《史记松阳》、长篇报告文学《璀璨的明珠》由相关出版社正式出版；2015年4月，农村生态环境整治题材的故事影片《迫在眉睫》（合作编剧）在全国影院上映。
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朗诵者简介：
薄燕 朗诵爱好者，世界五百强GE的合资公司行政职员退休。
现居杭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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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陈继业
（2025年 12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