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造像,时光淬炼的虔诚
图/蔡丽珊 文/ 曾耀聪
当目光掠过展厅中静立的三尊观音造像,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它们不是冰冷的神像,而是穿越岁月而来的守望者——眉目低垂,衣袂轻扬,在静默中凝聚着一片慈悲的海洋。匠师以刀为笔,以木为纸,将千年信仰与生命体温镌刻进每一道纹理之中。这不仅是雕刻技艺的巅峰展现,更是一场关于虔诚、美学与心灵治愈的视觉盛宴。
这三尊观音造像的面容,是静与慧的交融。双目微垂,眼睑线条柔和如初月,并非闭合,而是以一种俯视众生的姿态,将目光投往人心深处。眉形细长似远山,眉间那一点白毫,以浅浮雕工法轻轻凸起,如含熹微晨光,象征智慧与觉悟。最动人的是那抹微笑——并非绽开,而是含蓄地蕴在嘴角,似有还无,悲悯中透着庄严,让人在凝视时不由心生宁静。
面部肌肉的刻画毫无僵直之感,每一处转折皆自然柔和,经由细腻刀工打磨出圆融的禅意。所谓“物我两忘”,在这张脸上得到了最美的诠释:它超越具体表情,进入一种无我无相的灵明之境。这正是雕艺师所追求的“心灵灵动”——让木头有了呼吸,让神态有了温度。
衣饰是流动的韵律。袈裟披戴之间,尽显东方造型的美学智慧。衣纹采用“褒衣博带”式雕法,线条流畅如江河倾泻,层叠垂坠,似被微风轻拂,静中寓动。褶皱深浅有致、疏密相间,在光影投射下形成丰富的层次与立体感。工匠不仅是在刻画衣物,更是在驾驭线条的节奏——那逶迤的衣缘、舒展的袖袂,宛如一曲无声的乐章。
彩绘工艺添华彩。以泉州非物质文化遗产“脱胎漆器”技法为底,胎体轻盈而坚牢。彩料选用天然矿物研磨而成的朱红、宝蓝、石绿,再以金箔勾勒点染,色调古朴沉稳又不失宝相庄严。衣缘饰以缠枝莲纹,金线细勾,寓意清净与绵延。璎珞、臂钏等配饰,结合浅浮雕与掐丝工艺,并镶嵌仿宝石琉璃,细节处熠熠生辉,可见匠心独运。
手姿与仪态,蕴含的教化。观音的手,被称为“菩萨之手”,柔美而不失力量。结“施无畏印”者,手指纤长舒展,关节处理含蓄圆润,传递抚慰众生、无畏布施的愿力。手持净瓶与杨柳枝的造像,则更显生动——瓶身常浮雕莲花,喻意清净;柳枝叶片纤细,脉络清晰可辨,象征洒露清凉、救度疾苦。所谓“以刀代笔”,在此处已臻化境,方寸之间,气象万千。
造型依循“丈六金身”的古典仪轨,身形比例匀称和谐。头部微倾,肩线圆融向下,形成自然内敛的体态。这种姿态不仅符合造像度量,更营造出一种微微俯就的亲和力,仿佛菩萨正从云端缓步而下,贴近尘世疾苦。艺术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在规范中创造生动,在庄严中注入温度。
工艺与精神,技进于道。这些造像背后,是一整套融合科技、宗教与艺术的创作体系。脱胎漆艺使木质造像兼具轻巧与坚固,彩绘层叠涂染,最后呈现出仿石雕的厚重质感,却仍保留了木材本身的温润。这种“似石非石”的视觉体验,正是匠人多年探索的成果——他们不满足于单一材质的表达,而是追求材料语言的精神转化。
更令人惊叹的是“时光雕刻术”的运用。在不同光线与角度下,造像表面会浮现隐约光晕,衣纹金线亦随之明暗流转,静物因此拥有了动态的生命感。这并非偶然,而是匠人对漆层厚度、颜料颗粒乃至环境光影反复推敲试验所得。于是,造像不再凝固于某一时刻,而是与流逝的时光共同呼吸。
凝视之间,心灵的对话。站在这些造像前,仿佛能听见刻刀与木头低语千年。那些被反复摩挲的线条,那些潜藏在褶皱深处的光影,无一不是匠人生命的延伸。雕刻,对他们而言,是让木头学会呼吸,让信仰获得形态,让永恒驻足于刹那。
在都市的喧嚣中,这样的造像如同一处静谧的精神坐标。当我们驻足凝望,或许某一道衣纹的走向、某一缕目光的垂落,会突然与我们内心的某处共鸣。它不言语,却仿佛在安抚;它不动摇,却给予力量。这或许正是佛教艺术最深刻的治愈力——透过形式之美,触及观者心中的宁静与慈悲。
观音造像,是技术的结晶,是艺术的升华,更是信仰的化身。它们来自匠人的手,穿越漫漫时光,最终停驻于此,与每一个凝视它的人展开对话。在刀刃与木质相遇的瞬间,在色彩与光线交织的时刻,虔诚被淬炼成永恒。而我们,在这一次的驻足与仰望中,亦参与了一场超越时间的修行——看见美,感受善,回归内心的平和。
这三尊观音,不仅属于历史、属于宗教、属于艺术,更属于每一个在纷扰世界中,依然渴望宁静、寻求慰藉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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