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跨境瓷器展销记
文 / 汪洋海湾(江西)
闲时整理旧稿,翻得十几年前赴越南陶瓷展销时的几则随感。
(一)
景德瓷器美名扬
千里迢迢抵越南
语言不通怎么办
翻译小姐来相帮
看似真心在相帮
牛角终归向内弯
怕你挣走钱太多
反教客把价压缩
(那时只当是翻译顾及买家,后来才懂她的心思)
(二)
越南姑娘好羞娇
身材窈窕遮青绡
男人看了心意乱
鼓足勇气上一上
终究获得芳心度
晓看淑女新妆额
临风三嗅论心曲
挽得此行不虚取
(三)
来到异国他乡
自认适应力强
嚼着难咽便当
思忆家中饭香
故里烟火气息
牵起味蕾深处
若得一碗炒粉
边想边忍馋虫
(四)
来到越南经商
没有时间观光
许多名胜古迹
未曾留下足迹
本欲邀其同往
奈何碍于情愫
若有机会重返
定要尽情游览
(五)
再见了越南河内
虽然赚了点也累
打拼总会有回报
苦中求进迎面笑
天上不会掉馅饼
美梦再好终浮景
多情总被别离绊
风定落花是谁家
看到这几则当年的随手笔记,即刻串起一段五味杂陈的异国回忆——藏着未曾宣之于口的缠绵,离别时滚烫的泪水,岁月沉淀后仍在心底发烫的余温,还有指尖触到旧物时的微凉怅然。

初到河内,我携景德镇名瓷参展。影青釉茶盏莹白如溪月,薄胎处能透见指腹纹路;三顾茅庐雪景赏瓶,釉色温润,人物神态惟妙惟肖;青花瓷瓶的缠枝纹由钴料手绘,一笔一画都是匠人数日的功夫。后来才知,这纹样早年间经红河流域传到越南,当地碗碟、银饰上常能见到变体,原是中越工艺交流的旧痕。凭着“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的瓷质,本以为展销会顺风顺水,却困于语言不通,连“手工拉坯”“影青釉”都难以说清。
幸得当地翻译阮莲玉解围,越文名Nguyen Lien Ngoc,大家叫她阿莲,或是带着越南腔的“莲额”。她眉眼弯弯,发间总沾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把“影青釉”译作越南人熟悉的“春溪色”,将“手工拉坯”解作“指尖捏就的山水”,尾音带着越南语特有的婉转,像羽毛轻搔心尖。抬眼对视时,她会飞快垂下眼睫,长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影,带着不自知的娇憨。那时只觉与她相处安心,却未料这份好感,会在日后发酵成刻骨的眷恋。
顺遂未久,便察觉阿莲议价时的异样——私下帮客户压价,转头却在我错过饭点时,默默递上温热的越南春卷。春卷裹着新鲜薄荷与虾仁,米纸薄如蝉翼,蘸上鱼露,是河内街头最寻常的滋味。一次展销结束得早,她带我抄近路回住处,半路突降大雨,我们躲在街角屋檐下。她的奥黛裙摆被雨水打湿,靛蓝土布经草木染过,遇水更显温润,紧贴着小腿,衬得身姿愈发窈窕。我脱下外套想给她披上,指尖刚触到她肩头,她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雨丝被风卷进来,打湿了我们的衣袖,她往我身边挪了挪,肩膀不经意靠在一起,体温混着栀子香与雨水的清冽,让人心跳莫名加快。那天我们没说太多话,只听着雨声滴答,偶尔目光相撞又慌忙移开,空气中的暧昧,像瓷釉下的暗纹,悄然蔓延。

后来加班到深夜,展销厅只剩我们两人。台柱灯光晕在她发顶,她帮我核对账目时,指尖偶尔相触,先是飞快缩回,后来便渐渐停留,带着微凉的软。我俯身看她写字的手,指尖不经意覆在她手背上,她的指尖猛地收紧,笔杆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静了几秒,她的脸颊从耳根泛红,像蔓开的胭脂。我们索性放下账目,从拘谨聊到无所不谈,我说起中国的《阿莲》,她眼睛一亮:“我家磁带里,中文版、越语版都有!”于是我唱中文版,她唱越语版,歌声里,彼此的距离悄悄拉近,有种你浓我浓的意境。

月色朦胧的夜晚,忙完展销琐事,我们并肩走在河内旧街的青石板路上。石板被百年脚步磨得温润,映着路灯的暖光。路过僻静巷口,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我,黑亮的瞳仁里盛着月光。没等我开口,她轻轻摆正身体,脸颊贴了过来,栀子香裹着呼吸的温热,萦绕在我胸前。那晚的风很软,虫鸣很轻,她攥着我衣角的指尖带着微颤,秀发蹭过脖颈,留下细碎的痒。肌肤相融的瞬间,语言的隔阂烟消云散,所有试探与好感,都化作了滚烫的缠绵。她曾指尖划过青花瓷瓶,轻声说“这真好看”,如今想来,那缠枝纹的蜿蜒,竟与我们悄然滋生的情愫如此相似。展销尾声,她悄悄搬来那只赏瓶,撇口细颈,腹上缠枝纹与后来她送我的银饰恰好相衬:“送你,留个念想。”
展销之余的不适,多来自饮食。连日嚼着干涩的便当,米饭里夹着陌生的香料,让我格外想念家乡的江西炒粉和碱水粑——当地顺口溜说得好:“日子过得稳,天天肉炒粉;日子也不差,蛋炒碱水粑。”这份乡愁,却因阿莲的陪伴淡了许多。夜里躺在床上,想起她身着奥黛的背影,想起她帮我拦小贩时攥着我袖口的手,想起我迷路时,她用越语与人交涉,尾音里藏着的笑;想起夜里相拥时,她贴在我耳边的轻语,虽大多听不懂,却能感受到满满的依偎。
我曾鼓起勇气,想约她去顺化古宫。那是阮朝皇城,红墙黄瓦映着湄公河的风,宫阙楼宇藏着越南古王朝的韵味。可话到嘴边,又怕唐突了这份美好,终究咽了回去,只留下满心遗憾。
展销结束,货已卖空,返程那天,河内火车站人声鼎沸。阿莲抱着竹篮跑过来,额角渗着细汗,发梢沾着风尘,眼眶本就泛红。她把竹篮往我怀里塞:“这是妈妈今早裹的春卷,薄荷是后院摘的。”指尖擦过我掌心,温柔的触感唤起无数回忆。
我刚想说压价的事没关系,她却低下头,捻着奥黛的盘扣,指甲上的浅粉花汁已有些褪色:“之前不该帮他们压价,我怕价太高卖不出去,也怕你赚钱太多,以后就不来了。”话音未落,一滴泪珠落在她手背上,像玉石般散开。她越擦泪越多:“我不想你走……可我知道,你有你的家要回。”
火车鸣笛催促,她忽然摸出一张折得方整的纸条,指尖攥得发皱,纸边都磨起了毛,还有一枚银饰——刻着缠枝纹的小吊坠,和我展销的青花瓷纹样一模一样。“这是奶奶留给我的,你带着。”她把吊坠塞进我手心,掌心的温热混着泪水的微凉,“看到它就想起我,想起河内的春卷和薄荷。”纸条展开,是“河内三十六行街绸缎街37号”,后面跟着一行歪扭的汉字:“下次来,带你吃手撕鸡肉丝河粉,加双倍薄荷叶。”
我把纸条和吊坠塞进衣兜,喉咙发紧,抬手拭去她的泪水。她顺势扑进我怀里,双臂紧紧环着我的腰,哭声压抑而颤抖:“一定要再来,我等你。”我抱住她,只说得出:“嗯,一定,这里有我的牵挂。”指尖抚过她靛蓝的裙摆,心里像被堵住,只剩用力点头。

火车再次鸣笛,她慢慢松开我,泪眼婆娑地望着我,睫毛上的泪水像沾了露的蝶翅。她抬手想碰我的脸颊,指尖伸到半空又收回,只是用力挥了挥——靛蓝裙摆被风吹起一角,像浸了水的蓝布。火车启动,那抹蓝在攒动的人影里越来越小,最终定格成记忆里无法磨灭的画面。
车厢里,春卷的薄荷香裹着栀子香散开。我摩挲着银饰的缠枝纹,仿佛她的指尖还在我掌心。咬开春卷的脆壳,肌肤相亲的温热、月光下的缠绵、离别时的泪眼,像虾仁与薄荷裹在一起,成了异乡最真切的滋味。
回来后,因越南政府对陶瓷出口展销的管控与市场乱象整治,我再也没能重返河内。我与阿莲的情愫,也如被突然掐断的瓷坯,戛然而止。
如今,那枚银饰仍在。每次看到它,河内的街巷、雨巷的屋檐、展销厅的灯光、离别时的泪水便一一浮现。这场跨境展销,见了瓷的雅,碰了商的实,尝了异乡的味,更攒了一段深刻入骨的情。那些缱绻与牵挂,像釉下彩藏在记忆深处,越品越有回甘,也越觉怅然。这段未曾圆满的情愫,恰似景德镇瓷器上的冰裂纹,虽有缺憾,却因这份遗憾更显珍贵,终成一段别样的人生印记。
(文中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 汪先发,笔名,汪洋海湾,江西省景德镇市第十九小学水果店,一名扎根生活的诗歌爱好者,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对文学的热愛从未停歇。多年来坚持以笔记录生活,目前累计创作诗歌上百首,涵盖现代诗,格律诗等形式。始终在创作中打磨表达,积累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