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第十章 渡河新声
1968年冬天,青河结了冰。
李鸦青站在渡口,看着对岸县城烟囱冒出的灰烟。驴车在他身后,车上是半麻袋红薯——这是家里今年最后的存粮,他要运到县城黑市去换钱,换小楝子的学费。
陈瞎子的渡船冻在岸边,像条僵死的鱼。老汉三个月前去世了,死前把船留给了李鸦青:“你用得着。”没人撑船了,但冰结得厚,能走人。
“爹,我也去。”小楝子从驴车后面探出头。十一岁的孩子,已经到李鸦青肩膀高了,眉眼像晚云,但眼神里有股倔劲儿,像他。
“在家帮你娘。”李鸦青把围巾裹紧,“冰上危险。”
“我不怕。吴老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李鸦青怔了怔。吴老师走了一年多,杳无音信,但他的话还活在孩子心里。
“那就跟着,别乱跑。”
父子俩牵着驴,踏上冰面。冰层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咔咔声,像大地的骨骼在响。驴蹄打滑,李鸦青紧紧拽着缰绳。小楝子却走得稳,甚至低头看冰层下的气泡,看冻住的水草。
“爹,你看,像琥珀。”孩子指着冰里一片完整的枯叶。
李鸦青没说话。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渡河,十七年前,也是冬天,揣着三个铜板去对岸谋生。那时河没结冰,陈瞎子的船吱呀呀地摇。十七年,好像一眨眼。
上了岸,县城变了样。街道两旁贴满了大字报,红纸黑字,有些被风吹破,碎片在地上打旋。行人匆匆,很少有人抬头。驴车拐进一条窄巷,这里是黑市——明面上叫“农副产品自由交换点”,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李鸦青找了个角落,把麻袋解开。红薯个个饱满,是他精心挑的。很快就有人围上来。
“咋卖?”
“一毛五一斤。”
“贵了。一毛二。”
“一毛四,最低了。”
讨价还价中,麻袋渐渐空了。李鸦青数着皱巴巴的毛票,心里盘算:这些钱够买下学期课本,还能扯几尺布给晚云做件新褂子。
正收拾东西,忽然听见喧哗。巷口冲进来几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喊着“打击投机倒把”!人群炸了窝,四散奔逃。李鸦青一把拉住小楝子,往巷子深处跑。驴受了惊,嘶叫着乱撞。
“站住!”身后有人追。
李鸦青慌不择路,拐进一条死胡同。墙高三米,爬不上去。他转身,把儿子护在身后。
三个年轻人围上来,最大的那个也就二十出头,脸冻得通红,眼神却凶狠:“跑什么?做贼心虚!”
“我卖自家种的红薯,不犯法。”李鸦青尽量平静。
“自由市场早取缔了!你这是资本主义尾巴!”年轻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钱,“没收!还有驴车,充公!”
李鸦青脑子嗡的一声。他扑上去想夺回钱,被另外两人按住。小楝子尖叫着冲上来,咬住一个人的手。那人吃痛,一巴掌把孩子扇倒在地。
“楝子!”李鸦青目眦欲裂。
驴车被牵走了,钱被拿走了。李鸦青抱着儿子,坐在冰冷的巷子里。小楝子脸上肿起五指印,但没哭,只是死死盯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
“爹,他们为什么……”
“别问。”李鸦青哑声说。他扶起儿子,“回家。”
回程时,冰面上起了风。小楝子忽然说:“爹,我想快点长大。”
“长大做什么?”
“长大就能保护你,保护娘。还能……”孩子顿了顿,“还能让那些人不敢欺负我们。”
李鸦青心里一痛。他摸摸儿子的头:“楝子,爹不指望你报仇。爹只希望你明白,这世上有坏人,但好人更多。就像陈卫国叔叔,就像林医生,就像吴老师。”
“吴老师是好人,可他走了。”
“可他给我们留了字典,留了希望。”
回到家,晚云看见空车和儿子脸上的伤,什么都明白了。她什么也没说,打来热水给孩子敷脸,又给李鸦青盛了碗热粥。
晚上,小楝子睡了。李鸦青和晚云坐在灶前,灶膛的火映着两人的脸。
“钱没了,驴车也没了。”李鸦青声音干涩,“开春的学费……”
“我去娘家借。”晚云说,“我哥在公社当会计,能想想办法。”
“不能再拖累你娘家了。”
“说什么拖累?楝子也是我侄子。”晚云往灶里添了根柴,“实在不行,我把银镯子当了。”
“那是娘留下的!”
“娘要是知道,也会同意。”晚云看着他,“鸦青,咱们苦点没关系,但楝子的书一定要读。吴老师说得对,知识装在脑子里,谁也夺不走。”
李鸦青握住妻子的手。这双手因为常年劳作粗糙皲裂,但温暖有力。
第二天,晚云回了娘家。李鸦青带着小楝子去陈瞎子坟前上香。坟在村后山岗上,孤零零一座土包。李鸦青摆上三个红薯——家里最后的。
“陈叔,我来看您了。”他倒了一碗土酒,“您说的对,渡河的人,总得湿鞋。但我没想到,这河越来越难渡了。”
小楝子忽然指着天空:“爹,你看。”
一群乌鸦飞过山岗,大约二三十只,队形散乱,但朝着同一个方向。它们飞得很低,啼叫声在冬日空旷的山野里传得很远。
“它们去哪?”孩子问。
“去暖和的地方,或者找吃的。”李鸦青说,“乌鸦聪明,知道哪里能活。”
“它们不冷吗?”
“冷。但聚在一起,互相挡风,就能熬过去。”
小楝子看了很久,直到鸦群消失在远山后面。他转过头,认真地说:“爹,我以后也要像乌鸦一样。”
“哪样?”
“知道该往哪飞。还有……和家里人在一起,互相挡风。”
李鸦青抱住儿子,脸埋在孩子肩头,忍住眼泪。
晚云从娘家回来了,带回二十块钱和五斤粮票。“我哥说,这钱不用还,算他给楝子的压岁钱。”
李鸦青知道这是大舅哥的心意,收下了,但默默记在心里。
开春,小楝子顺利升入四年级。学校来了新老师,姓张,很年轻,教学热情但经验不足。小楝子回家常说:“张老师讲的不如吴老师清楚。”但他依然学得很认真,那本《新华字典》快被他翻烂了。
一天放学,小楝子带回一张通知:县中学要选拔优秀学生组成“少年科学实验班”,全公社只有两个名额,需要考试。
“我想去考。”孩子眼睛亮晶晶的。
李鸦青和晚云对视一眼。县中学在县城,要住校,花费不小。但这是机会。
“去考。”李鸦青说,“考上了,爹砸锅卖铁也供你。”
考试在五一劳动节。李鸦青借了自行车,载着儿子去县城。考场设在县中学的教室,来了三十多个孩子,都是各村的尖子。
小楝子进考场前,回头看了父亲一眼。李鸦青朝他点头,竖起大拇指。
等待的两个小时,李鸦青在校园里转悠。这是县里最好的中学,三层教学楼,红砖墙,玻璃窗亮堂堂的。操场上有学生在打篮球,笑声传得很远。他想起自己十四岁就辍学,一辈子没进过这样的地方。
如果母亲能看见,该多好。
如果吴老师能看见,该多好。
考试结束,小楝子出来时表情平静。“题不难,我都做完了。”
“好,回家。”
成绩要一周后公布。那一周,李家过得忐忑。小楝子照常上学放学,但话少了。李鸦青和晚云也睡不着,半夜悄悄商量:要是考上了,学费怎么凑,住校的铺盖怎么准备。
第七天下午,村口喇叭响了:“李楝同志,听到广播后速到大队部领取通知。”
小楝子像箭一样冲出去。李鸦青和晚云也跟着跑。
大队部里,会计笑眯眯地递过一个信封:“小子,争气啊!全县第三名,被录取了!”
小楝子接过信封,手抖得拆不开。李鸦青帮他拆开,里面是录取通知书,盖着县中学的红章。还有一张纸写着:免学费,提供助学金,每月五元生活费。
“免学费?”李鸦青不敢相信。
“对,前五名都免。”会计说,“公社还要奖励十块钱,表扬你们培养了好孩子。”
晚云捂住嘴,眼泪哗地流下来。小楝子抱着通知书,又笑又哭。
消息很快传遍全村。晚上,邻居们都来道喜。王婶送来十个鸡蛋,赵叔拿来一条腊肉。就连当初抄走驴车的那个年轻人的父亲也来了,递上两块钱:“以前的事……对不住。你家孩子有出息,给村里争光了。”
李鸦青没收钱,但客气地送他出门。关上门,他对晚云说:“人都有难处。算了。”
睡前,小楝子抱着通知书,轻声问:“爹,我去县里上学,你和娘在家……”
“别操心我们。”李鸦青摸摸他的头,“你飞得越高,我们越高兴。”
“我会常回来。”
“嗯。”
孩子睡着后,李鸦青和晚云走到院子里。苦楝树开花了,淡紫色的花串在月光下像朦胧的梦。夜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
“咱们的儿子……要飞过青河了。”晚云轻声说。
“嗯。”李鸦青仰头看树,“像当年的我。但他是去读书,比我强。”
“你也很强。没有你,哪有他。”
李鸦青没说话。他想起十七年前渡河的那个少年,想起冰上挣扎的驴车,想起巷子里绝望的瞬间。所有那些艰难,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天——看着儿子接过自己没能接过的火炬,走向更远的地方。
这不是简单的重复。
是上升。
是渡河之后,建起了桥。
是那只白额鸦飞走后,它的后代飞向了更高的天空。
九月,小楝子去县中学报到。李鸦青和晚云送他到校门口。孩子穿着新做的蓝布衫,背着晚云熬夜缝的新书包,里面装着那本《新华字典》。
“到了写信。”晚云红着眼圈。
“一个月回来一次。”小楝子也忍着泪。
李鸦青只说了一句:“好好学。”
看着儿子走进校园,汇入穿同样校服的学生中,渐渐分不清哪个是他。李鸦青忽然觉得,自己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反哺——不是给父母,而是给下一代。把未能实现的梦想,寄托在儿子身上;把在黑暗中摸索到的光,传递到他手中。
回村的渡船上,李鸦青站在船头。陈瞎子的船,现在是他撑了。冰早已化开,春水荡荡。他撑了一篙,船离岸。
晚云坐在船尾,望着渐远的县城:“鸦青,咱们老了。”
“还没。”李鸦青说,“儿子刚开始飞,咱们得给他留个能回来的巢。”
船到中流。一群水鸟掠过水面,翅膀拍打出细碎的水花。李鸦青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白额鸦第一次引他找到红糖的那个春天。
那时他以为,反哺就是回报父母的恩情。
现在他懂了,反哺是一个圆。
父母养育你,你养育子女。而在养育子女的过程中,你理解了父母,也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
然后子女长大,继续这个圆。
如此循环,生生不息。
船靠岸。李鸦青扶晚云下船。两人并肩走回村子,走回苦楝树下的小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鸡在啄食,猪在哼哼。但少了孩子的读书声,少了稚嫩的提问。
李鸦青在树下站了很久,直到晚云叫他吃饭。
饭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两人默默地吃。吃到一半,晚云忽然说:“等楝子下次回来,苦楝果就该熟了。他最爱吃我腌的楝果。”
“嗯。”
“你说,他在学校吃得饱吗?”
“有助学金,饿不着。”
“同学会欺负他吗?”
“咱儿子,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晚云笑了,笑着笑着又掉眼泪。
李鸦青放下碗,握住她的手:“别担心。他是渡河的新一代。河水还是那条河水,但他有船,有桨,有咱们教给他的方向。”
“方向?”
“向善,向上,向着光。”
晚云点点头,擦干眼泪。
夜晚,煤油灯下,李鸦青拿出纸笔——他现在能写简单的信了。他给儿子写信,写得很慢,很认真:
“楝子吾儿:家中一切安好,勿念。苦楝花开,等你回来时结果。在校专心学业,听老师话,与同学和睦。钱不够用就说,爹娘有办法。记住吴老师的话:知识装在脑子里,谁也夺不走。父字。”
写完,他仔细折好,装进信封。
明天去县城卖鸡蛋时,顺便寄出去。
他吹灭灯,躺下。月光从窗纸漏进来,在地上投出苦楝树枝桠的影子,像一张网,温柔地罩着这个安静的小院。
而百里之外的县城中学宿舍里,小楝子正就着走廊的灯光,读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书名叫《飞鸟集》,里面有一句被他用铅笔划了线:
“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
他在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道:“我想成为一只鸦,飞得很远,但记得巢的方向。”
合上书,他望向窗外。县城灯火稀疏,但天空有星星。
很亮。
像父亲和母亲,在老家院子里,抬头看的那片天。
第十一章 铁钉与纸
1971年秋天,县中学的围墙刷上了新标语:“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小楝子已经十四岁,读初三了。他个子蹿得很快,校服裤子短了一截,露出脚踝。但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尤其是物理和数学。
每个月最后一个周末,他坐长途汽车回村。车票五毛钱,他舍不得,常常走二十里路回去。李鸦青知道了,训他:“省那点钱做什么?把腿走坏了不值。”下次就提前在公社路口等他,用自行车载他回家。
那个周末,小楝子带回一张奖状和一个小铁盒。奖状是全县数学竞赛一等奖,铁盒里是他用废零件组装的一个小发电机——摇动手柄,小灯泡就能亮。
“物理老师带我们去县机械厂参观,厂长送的零件。”小楝子兴奋地演示给父母看,“老师说,电是未来。咱们村什么时候能通电就好了。”
李鸦青看着那个发亮的小灯泡,心里震动。他想起自己十四岁时,还在为半个红薯挣扎。而儿子已经在谈论“电”和“未来”。
“会有那一天的。”他说。
晚云做了儿子最爱吃的红烧肉——家里养的那头猪杀了,腌了一部分,剩下的今天全做了。小楝子吃得很香,但吃了几块就停下:“爹,娘,你们也吃。”
“我们吃过了。”晚云又把肉夹回他碗里。
“你们骗我。”小楝子把肉分成三份,硬塞给父母,“我在学校有补助,吃得比家里好。你们在家才该补补。”
李鸦青看着碗里的肉,鼻子发酸。他想起母亲把最后半块薯根塞给他的那个下午。历史在重复,但温情在叠加。
饭后,小楝子从书包里拿出一叠纸:“爹,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纸上是他画的草图:一个手摇式玉米脱粒机。用废自行车零件改造,结构简单,但效率比手工高几倍。
“这是我跟物理老师琢磨的。”小楝子眼睛发亮,“咱们村秋收最累的就是掰玉米、脱粒。要是能做出来,能省很多劳力。”
李鸦青仔细看图纸。他虽然不懂原理,但能看出儿子的用心。每一处尺寸都标得清清楚楚,还考虑了农村材料易得的问题。
“需要什么?”他问。
“废自行车轮盘、链条、几个轴承、还有木板。”小楝子报出一串,“大概……要花十来块钱。”
李鸦青没犹豫:“明天我去县城找废品站。”
“爹,钱……”
“钱的事你别管。”
第二天,李鸦青推着自行车进城。废品站在城西,一个满脸油污的老头守着。听说他要自行车零件,老头指指后院:“自己挑,按斤算。”
后院堆着如山的废铁。李鸦青翻找了两个小时,找到三个还能用的轮盘,一根链条,几个锈迹斑斑的轴承。又去木材厂买了些边角料。一共花了八块七毛钱。
回到家,小楝子已经在等了。父子俩就在院子里开工。
锯木头,磨铁锈,安装,调试。小楝子指挥,李鸦青出力。晚云在旁边打下手,递工具,送茶水。邻居们好奇地来看,问这是在做什么。
“脱粒机。”小楝子解释,“把玉米棒子放进去,摇动手柄,粒就脱下来了。”
“能成吗?”有人怀疑。
“试试看。”
忙了三天,机器初具雏形。第四天下午,第一次试验。小楝子放进一穗干玉米,李鸦青摇动手柄。齿轮转动,链条带动滚筒,玉米粒噼里啪啦掉下来,落在下面的簸箕里。
成功了。
围观的邻居们发出惊叹。王婶拿起脱下的玉米粒:“真干净!比手掰快多了!”
“让我试试!”赵叔接过手柄,摇了几下,笑得合不拢嘴,“这玩意儿好!省劲儿!”
消息很快传开。第二天,半个村子的人都来看热闹。小楝子耐心地讲解原理,教大家怎么用。李鸦青站在人群外,看着儿子被大人们围着问这问那,脸上是自信的光。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需要他庇护的雏鸟,而是能用自己的翅膀,为更多人遮风挡雨的青年。
晚上,小楝子说:“爹,我想多做几台。图纸我可以画,零件咱们凑一凑,让村里家家都能用上。”
李鸦青点头:“好。”
“但需要钱买材料。”
“我想办法。”
李鸦青的办法是:把家里那头还没长成的猪提前卖了,又跟晚云的哥哥借了三十块。凑了五十块钱,全部投入到脱粒机的制作中。
小楝子负责设计和指导,李鸦青召集了村里几个会木工、铁匠手艺的人,组成了一个小“生产队”。就在李家院子里,锯木声、敲打声、讨论声,响彻了那个秋天。
一个月后,十台手摇式玉米脱粒机做好了。小楝子给每台都编了号,写了简易说明书。村委会决定:先借给劳动力最弱的十户人家试用,秋收后根据效果再推广。
秋收开始了。往年最耗时的脱粒环节,今年因为有了机器,进度快了很多。王婶家两个老人带一个孩子,往年脱粒要半个月,今年三天就完成了。她提着半篮子鸡蛋来谢李家:“可帮了大忙了!我家那口子在外打工,回不来,要不是这机器,我得累趴下。”
其他试用的人家也纷纷来道谢。有人说省下的时间可以去挖药材卖钱,有人说能早点种下一茬蔬菜。
小楝子每天放学后(他已经返校)就写信回来问情况。李鸦青不会写长信,就让晚云代笔,把每一户的反馈都记下来。晚云的信越写越长,字也越写越好。
秋收结束,村委会开了个会。决定:由村集体出钱,按成本价收购李家的十台机器,再租给村民使用,租金归集体,用于村里公益。同时,请小楝子画详细的图纸,村里组织人学习制作,以后可以卖给邻村。
李鸦青把卖机器的钱——一百二十块——拿出一半还给大舅哥,剩下的存起来,准备给儿子上高中用。
事情传到公社,公社书记亲自来村里视察。看了脱粒机,听了汇报,书记很赞赏,问:“发明这个的学生呢?”
“在县中学读书。”大队长说。
“好苗子!要好好培养。”书记当场批示,从公社教育经费里拨出五十元,奖励小楝子。还承诺,等小楝子初中毕业,推荐他上地区的高中——那是全省重点。
消息传到县中学,小楝子成了名人。物理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拍着他的肩:“好小子!给学校争光了!”
但小楝子回家时,没有得意,反而有些忧虑。
“爹,我觉得脱粒机还能改进。”他拿出新画的图纸,“现在只能脱玉米,我想设计成多功能的,还能脱麦子、大豆。而且手摇还是累,如果能用畜力,或者小型柴油机……”
李鸦青看着图纸上复杂的结构,心里既骄傲又有些失落。骄傲的是儿子的才能,失落的是自己已经看不懂儿子的世界了。
“需要多少钱?”他问。
“这次可能……要上百。”小楝子低下头,“而且要去县机械厂借用设备,需要介绍信。”
李鸦青沉默了一会儿,说:“钱我想办法。介绍信……我去找大队长。”
大队长很支持,当即开了介绍信,还盖了公章:“这是给村里谋福利的好事,公社那边我去说。”
钱的问题,李鸦青想了三天。最后,他去了母亲坟前。
“娘,”他跪在坟前,“儿子没出息,一辈子没挣下什么家业。但现在您孙子有出息,他想做的事,是好事。儿子想……把老屋抵押了,贷款。”
风吹过坟头的枯草,沙沙响。
“您要是在,一定会同意,对吧?”
他磕了三个头,起身回家。
抵押老屋的手续很麻烦,但公社书记特批,信用社很快放了款:二百元。李鸦青握着那叠钱,手在抖。这是他和晚云半辈子的窝,为了儿子的梦想,押出去了。
小楝子知道后,哭了:“爹,我不弄了。房子不能丢。”
“傻孩子,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李鸦青擦掉儿子的眼泪,“你做了想做的事,以后挣了钱,再盖更好的房子。”
“可是……”
“没有可是。”李鸦青斩钉截铁,“你记住:爹娘给你的,不止是这条命,还有信任。我们信你能成,你就一定能成。”
小楝子咬着嘴唇,重重点头。
那个冬天,李鸦青父子往返县城几十趟。小楝子跟机械厂的工程师学习,李鸦青就在厂外等,有时一等就是一整天。工程师们被这父子的执着感动,义务帮忙,还提供了不少废料。
第二年春天,多功能脱粒机原型机做好了。畜力驱动,能脱三种作物,效率是手摇式的五倍。在村打谷场公开演示那天,半个公社的人都来了。
机器轰隆隆转起来,玉米、麦子、大豆依次投入,脱得又快又干净。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欢呼。
公社书记当场决定:在公社农机站设立生产小组,批量生产这种脱粒机。小楝子作为“技术顾问”,每月有十五元津贴。李家老屋的贷款,由公社担保,用第一批机器的利润偿还。
晚上,李家摆了一桌简单的庆功宴。请了大队长、几位帮忙的邻居,还有从县城赶回来的小楝子的物理老师。
物理老师举杯:“李楝同学,你让我看到了知识的力量——不是书本上的死知识,是能改变生活的活知识。”
小楝子站起来,腼腆地说:“没有我爹支持,我什么也做不成。”
所有人都看向李鸦青。这个朴实的农民,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上有厚厚的老茧。他站起来,举杯的手有些抖:“我……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孩子想飞,当爹娘的就得托一把。我娘当年托了我,我现在托我儿子。以后我儿子有了孩子,也会这样。”
他仰头喝下那杯酒,辣得直咳嗽。晚云忙给他拍背,眼里含着泪花。
客人散去后,小楝子拿出一个木盒子:“爹,娘,这个给你们。”
盒子里是两个崭新的搪瓷缸,一个印着“劳动模范”,一个印着“先进生产者”。还有一支钢笔,英雄牌的。
“我用津贴买的。”孩子说,“爹,你用钢笔练字。娘,你用搪瓷缸喝水,不容易打破。”
李鸦青接过钢笔,摩挲着光滑的笔身。他想起七年前,儿子握着他的手教他写“鸦青”二字。那时他的手抖得握不住铅笔,现在,他能用钢笔写下完整的句子了。
晚云抱着搪瓷缸,眼泪掉在“劳动模范”四个字上:“傻孩子,花这钱做什么……”
“该花的。”小楝子认真地说,“你们辛苦了大半辈子,该用点好的。”
那一夜,李鸦青很晚才睡。他坐在苦楝树下,看着手里的钢笔。月光下,笔帽上的金属扣闪着微光。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白额鸦第一次出现时,他以为那是神迹。
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神迹。
是传承。
母亲把善良传给他,他把信任传给儿子,儿子把知识转化为力量,回报给这片土地。
这就是反哺最完整的形态:
不是单向的回报,而是螺旋上升的接力。
每一代都站在上一代的肩上,看得更远,做得更多。
而那只鸦,也许从来不是具体的某只鸟。
它是象征,是信念,是代代相传的那个火种——
相信善有善报,相信知识有用,相信再卑微的生命,也能通过努力和爱,改变自己,温暖他人。
风吹过,苦楝花落了他一身。
李鸦青抬起头,看见深蓝的夜空中,几颗星星特别亮。
像母亲的眼睛。
像吴老师的眼睛。
像所有曾帮助过他们,或他们帮助过的人的眼睛。
在夜空里,静静地看着。
看着这个农家小院里,正在发生的,微小而伟大的奇迹。
第十二章 考场外的父亲
1973年夏天,小楝子要考高中了。
地区重点高中在八十里外的市里,招生考试竞争激烈,全县只招二十人。考试前一天下午,李鸦青和晚云送儿子到县城,住在五毛钱一晚的招待所。
“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晚云一遍遍整理儿子的衣领。
“嗯。”小楝子点头,但手心全是汗。
李鸦青没说什么,只是把煮好的鸡蛋和烙饼塞进儿子书包:“明天早上吃。”
夜里,小楝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李鸦青爬起来,坐到儿子床边:“睡不着?”
“爹,我怕考不上。”
“考不上就回县中学读高中,一样。”
“可是……我想去更好的学校。”小楝子声音发闷,“我想学更多的知识,想做更大的机器,想让咱们村、咱们公社,以后都用上机械。”
李鸦青在黑暗里微笑。他知道儿子的志向,就像知道苦楝树每年春天一定会开花。
“楝子,你记得你做的第一台脱粒机吗?”
“记得。”
“那时候你也怕,怕做不成,怕浪费钱。”李鸦青缓缓说,“但你还是做了,而且做成了。为什么?”
小楝子想了想:“因为……我想试试。”
“对,试试。”李鸦青拍拍儿子的肩,“这次也一样。去试试,尽力了,结果怎么样都行。就算考不上,天塌不下来。爹还在,家还在,苦楝树还在。”
小楝子握住父亲的手。那双手粗糙,温暖,有力。
“睡吧。”李鸦青说。
孩子终于睡着了。李鸦青回到自己床上,却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考场设在县中学。校门口挤满了考生和家长,黑压压一片。小楝子排队进场时,回头看了父母一眼。李鸦青朝他挥挥手。
考试时间三个小时。晚云坐不住,在街上来回走。李鸦青找了个树荫坐下,从怀里掏出旱烟袋,但没点,只是拿在手里摩挲。
太阳越升越高,烤得地面发烫。李鸦青看着校门,想起儿子第一次进这个校门的样子——那么小,背着破书包,回头时眼里有怯也有光。六年过去了,孩子长高了,肩膀宽了,眼神坚定了。
时间真快。
快到中午时,考场里突然传出骚动。有人跑出来喊:“有学生晕倒了!”
李鸦青心头一紧,猛地站起来。晚云已经冲过去:“谁?谁晕倒了?”
“不知道,在里面……”
正慌乱时,小楝子随着人流走出来,脸色苍白。李鸦青挤过去:“楝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楝子摇头,“是我们考场的一个女生,写着写着就倒下了。老师把她背出去了。”
晚云松了口气,又为那个女孩担心:“可怜的孩子……是不是太紧张了?”
三人回到招待所。小楝子说考试题难,但大部分都做了。下午还有一场。
午饭后,小楝子想休息一会儿,却睡不着。李鸦青说:“走,爹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去了青河边。河水在夏日阳光下泛着金光,渡船静静泊在岸边。李鸦青指着对岸:“看见那片林子了吗?你爷爷当年在那儿打过野兔。”
“爷爷是什么样的人?”小楝子问。爷爷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他只在照片里见过。
“跟你一样,话不多,但做事踏实。”李鸦青说,“三年饥荒时,他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给你奶奶和我,自己饿得水肿。临死前跟我说:鸦青,以后有了孩子,别让他挨饿,别让他像我一样,睁着眼等死。”
小楝子低下头。
“我不是要你难过。”李鸦青声音很轻,“我是想告诉你,咱们家一代代,就是这样过来的。爷爷把生的希望给了爹,爹把读书的希望给了你。你不是一个人在考试,你背着爷爷的念想,背着爹娘的心血,也背着你自己想改变的决心。”
他转过身,看着儿子:“所以,别怕。就算考不上,你也已经是咱们家的骄傲。因为你让爷爷没白死,让爹没白苦,让那些帮你的人没白帮。”
小楝子的眼泪涌出来。他抱住父亲,哭得像个孩子。
李鸦青拍着儿子的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
下午的考试,小楝子平静地走进考场。李鸦青和晚云在校门外等。太阳西斜时,考生们涌出来。小楝子走在人群中,看见父母,扬起一个笑容。
“怎么样?”
“都写完了。”
回家的大巴车上,小楝子靠着父亲睡着了。李鸦青看着窗外飞驰的田野,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梦想——不过是吃饱饭,有个家。现在,儿子已经在追逐他想象不到的未来了。
这就是进步吧。哪怕很慢,但确实在向前。
等待成绩的半个月,李家气氛平静。小楝子帮家里干农活,继续改进脱粒机的图纸。李鸦青和晚云照常劳作,但夜里常醒来,对视一眼,又各自翻身睡去。
通知书来的那天,下着雨。
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在院外响起。晚云正喂鸡,手一抖,鸡食撒了一地。小楝子从屋里冲出来,李鸦青放下手里的活计。
邮递员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地区第一中学”。
小楝子接过,手抖得撕不开。李鸦青拿过来,小心地撕开封口。
抽出通知书,红头文件,公章鲜红。晚云凑过来看,但她识字不全:“上面……写的啥?”
小楝子接过,一字一句地念:“李楝同学:经考核,你被我校录取为1973级新生。请于9月1日持本通知书报到。”
念完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声,沙沙地落在苦楝树叶上。
然后,晚云“哇”地哭出声。她抱住儿子,又哭又笑。李鸦青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抖动。
小楝子也哭了,但很快擦干眼泪:“爹,娘,我考上了。”
“考上了……考上了……”晚云反复念叨。
消息再次轰动了村子。大队长敲锣打鼓送来喜报,公社奖励了三十元钱。邻居们又来道喜,李家院子热闹得像过年。
晚上,客人散去。小楝子说:“爹,娘,我想去看看吴老师。”
吴老师走后再无音信,但小楝子一直记着。
“好。”李鸦青说,“明天爹陪你去。”
第二天,父子俩去了吴老师的老家——邻县的一个村子。吴老师的家人还在,老母亲已经七十多岁,眼睛看不清了。听说小楝子是吴老师的学生,老太太拉住他的手不放。
“德才他……有消息吗?”老人问。
小楝子摇头:“没有。但我一直记着吴老师。”
他从书包里拿出录取通知书:“奶奶,我考上地区一中了。是吴老师教我识字,给我字典,我才有今天。”
老太太用颤抖的手摸着通知书,眼泪落在红纸上:“好……好……德才要是知道,该多高兴。”
离开时,老太太硬塞给小楝子一个小布包:“这是我给德才做的鞋,他没穿上。你脚多大?试试。”
小楝子试了,正好。黑色的布鞋,千层底,针脚细密。
“穿着它,好好走路。”老太太说。
回程的车上,小楝子一直抱着那双布鞋。李鸦青说:“吴老师教你知识,你替他孝顺母亲。这就是反哺。”
“可是吴老师不在了。”
“在。”李鸦青看着窗外,“他在你认的每一个字里,在你做的每一道题里,在你今天拿到的通知书里。只要你记着他,他就一直在。”
小楝子重重点头。
八月最后一天,李家为儿子准备行装。晚云缝了新被褥,做了两身新衣服。李鸦青修好了那只旧木箱——是当年母亲的嫁妆,现在给儿子装书。
晚上,全家坐在苦楝树下。果子已经由青转黄,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去了市里,要照顾好自己。”晚云一遍遍嘱咐,“钱不够就写信,别饿着。冷了加衣服,热了别贪凉。”
“我知道。”
李鸦青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那枚银戒指。
“这个你带上。”
小楝子愣住了:“爹,这是奶奶留给娘的……”
“现在留给你。”李鸦青拉过儿子的手,把戒指放在他掌心,“这不是让你戴的,是让你记住:咱们家一代代传下来的,不只是这枚戒指,是戒指背后的东西。”
“什么东西?”
“善良,坚韧,还有……相信。”李鸦青握住儿子的手,“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相信努力会有回报,相信再难的时候,也要伸手帮人一把。就像当年我帮陈叔叔,就像你帮村里做脱粒机。”
小楝子握紧戒指,冰凉的银圈在手心慢慢变暖。
“我会记住的。”
“还有,”李鸦青顿了顿,“如果以后你有能力了,帮帮像吴老师那样的人,帮帮像咱们家当年那样需要帮助的家庭。这就是……把反哺的圆,画得更大。”
小楝子认真点头:“我一定做到。”
夜深了,晚云去睡了。父子俩还坐在树下。
“爹,我走了,你和娘……”
“别操心我们。”李鸦青拍拍儿子的肩,“你飞得越高,我们越高兴。累了,就回来。苦楝树年年开花结果,家永远在这儿。”
小楝子靠在他肩上,像小时候一样。
月亮升到中天,清辉洒满院子。苦楝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像一幅水墨画。
李鸦青想起三十年前,母亲去世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有月亮的晚上,他跪在母亲坟前,发誓要活出个人样。
现在,他可以告诉母亲:您的孙子,要飞出去了。
带着您传下来的善良,带着我教给他的坚韧,带着他自己学到的知识。
去更远的世界。
做更大的事。
而他和晚云,会守在这里,守着重生的苦楝树,守着这个小小的巢。
等待飞出去的孩子,偶尔归来。
也等待新的生命,继续这个关于反哺的故事。
风起了,吹落几颗成熟的楝果。
啪嗒,啪嗒,落在泥土里。
像种子,等待下一个春天。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丛书》杂志社副主编。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得一等奖。“2024——2025年荣获《中国艺术家》杂志社年度优秀作者称号”荣誉证书!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
长篇小说有:
《高路入云端》《野蜂飞舞》《咽泪妆欢》《野草》《回不去的渡口》《拂不去的烟尘》《窗含西岭千秋雪》《陇上荒宴》《逆熵编年史》《生命的代数与几何》《孔雀东南飞》《虚舟渡海》《人间世》《北归》《风月宝鉴的背面》《因缘岸》《风起青萍之末》《告别的重逢》《何处惹尘埃》《随缘花开》《独钓寒江雪》《浮光掠影》《春花秋月》《觉海慈航》《云水禅心》《望断南飞雁》《日暮苍山远》《月明星稀》《烟雨莽苍苍》《呦呦鹿鸣》《风干的岁月》《月满西楼》《青春渡口》《风月宝鉴》《山外青山楼外楼》《无枝可依》《霜满天》《床前明月光》《杨柳风》《空谷传响》《何似在人间》《柳丝断,情丝绊》《长河入海流》《梦里不知身是客》《今宵酒醒何处》《袖里乾坤》《东风画太平》《清风牵衣袖》《会宁的乡愁》《无边的苍茫》《人间正道是沧桑》《羌笛何须怨杨柳》《人空瘦》《春如旧》《趟过黑夜的河》《头上高山》《春秋一梦》《无字天书》《两口子》《石碾缘》《花易落》《雨送黄昏》《人情恶》《世情薄》《那一撮撮黄土》《镜花水月》 连续剧《江河激浪》剧本。《江河激流》 电视剧《琴瑟和鸣》剧本。《琴瑟和鸣》《起舞弄清影》 电视剧《三十功名》剧本。《三十功名》 电视剧《苦水河那岸》剧本。《苦水河那岸》 连续剧《寒蝉凄切》剧本。《寒蝉凄切》 连续剧《人间烟火》剧本。《人间烟火》 连续剧《黄河渡口》剧本。《黄河渡口》 连续剧《商海浮沉录》剧本。《商海浮沉录》 连续剧《直播带货》剧本。《直播带货》 连续剧《哥是一个传说》剧本。《哥是一个传说》 连续剧《山河铸会宁》剧本。《山河铸会宁》《菩提树》连续剧《菩提树》剧本。《财神玄坛记》《中微子探幽》《中国芯》《碗》《花落自有时》《黄土天伦》《长河无声》《一派狐言》《红尘判官》《诸天演教》《量子倾城》《刘家寨子的羊倌》《会宁丝路》《三十二相》《刘寨的旱塬码头》《刘寨史记-烽火乱马川》《刘寨中学的钟声》《赖公风水秘传》《风水天机》《风水奇验经》《星砂秘传》《野狐禅》《无果之墟》《浮城之下》《会宁-慢牛坡战役》《月陷》《灵隐天光》《尘缘如梦》《岁华纪》《会宁铁木山传奇》《逆鳞相》《金锁玉关》《会宁黄土魂》《嫦娥奔月-星穹下的血脉与誓言》《银河初渡》《卫星电逝》《天狗食月》《会宁刘寨史记》《尘途》《借假修真》《海原大地震》《灾厄纪年》《灾厄长河》《心渊天途》《心渊》《点穴玄箓》《尘缘道心录》《尘劫亲渊》《镜中我》《八山秘录》《尘渊纪》《八卦藏空录》《风水秘诀》《心途八十一劫》《推背图》《痣命天机》《璇玑血》《玉阙恩仇录》《天咒秘玄录》《九霄龙吟传》《星陨幽冥录》《心相山海》《九转星穹诀》《玉碎京华》《剑匣里的心跳》《破相思》《天命裁缝铺》《天命箴言录》《沧海横刀》《悟光神域》《尘缘债海录》《星尘与锈》《千秋山河鉴》《尘缘未央》《灵渊觉行》《天衍道行》《无锋之怒》《无待神帝》《荒岭残灯录》《灵台照影录》《济公逍遥遊》三十部 《龙渊涅槃记》《龙渊剑影》《明月孤刀》《明月孤鸿》《幽冥山缘录》《经纬沧桑》《血秧》《千峰辞》《翠峦烟雨情》《黄土情孽》《河岸边的呼喊》《天罡北斗诀》《山鬼》《青丘山狐缘》《青峦缘》《荒岭残灯录》《一句顶半生》二十六部 《灯烬-剑影-山河》《荒原之恋》《荒岭悲风录》《翠峦烟雨录》《心安是归处》《荒渡》《独魂记》《残影碑》《沧海横流》《青霜劫》《浊水纪年》《金兰走西》《病魂录》《青灯鬼话录》《青峦血》《锈钉记》《荒冢野史》《醒世魂》《荒山泪》《孤灯断剑录》《山河故人》《黄土魂》《碧海青天夜夜心》《青丘狐梦》《溪山烟雨录》《残霜刃》《烟雨锁重楼》《青溪缘》《玉京烟雨录》《青峦诡谭录》《碧落红尘》《天阙孤锋录》《青灯诡话》《剑影山河录》《青灯诡缘录》《云梦相思骨》《青蝉志异》《青山几万重》《云雾深处的银锁片》《龙脉劫》《山茶谣》《雾隐相思佩》《云雾深处的誓言》《茶山云雾锁情深》《青山遮不住》《青鸾劫》《明·胡缵宗诗词评注》《山狐泪》《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不碍白云飞》《山岚深处的约定》《云岭茶香》《青萝劫:白狐娘子传奇》《香魂蝶魄录》《龙脉劫》《沟壑》《轻描淡写》《麦田里的沉默》《黄土记》《茫途》《稻草》《乡村的饭香》《松树沟的教书人》《山与海的对话》《静水深流》《山中人》《听雨居》《青山常在》《归园蜜语》《无处安放的青春》《向阳而生》《青山锋芒》《乡土之上》《看开的快乐》《命运之手的纹路》《逆流而上》《与自己的休战书》《山医》《贪刀记》《明光剑影录》《九渊重光录》《楞严劫》《青娥听法录》《三界禅游记》《云台山寺传奇》《无念诀》《佛心石》《镜天诀》《青峰狐缘》《闭聪录》《无相剑诀》《风幡记》《无相剑心》《如来藏剑》《青灯志异-开悟卷》《紫藤劫》《罗经记异录》《三合缘》《金钗劫》《龙脉奇侠录》《龙脉劫》《逆脉诡葬录》《龙脉诡谭》《龙脉奇谭-风水宗师秘录》《八曜煞-栖云劫》《龙渊诡录》《罗盘惊魂录》《风水宝鉴:三合奇缘》《般若红尘录》《孽海回头录》《无我剑诀》《因果镜》《一元劫》《骸荫录:凤栖岗传奇》《铜山钟鸣录》《乾坤返气录》《阴阳寻龙诀》《九星龙脉诀》《山河龙隐录》《素心笺》《龙脉奇缘》《山河形胜诀》《龙脉奇侠传》《澄心诀》《造化天书-龙脉奇缘》《龙脉裁气录》《龙嘘阴阳录》《龙脉绘卷:山河聚气录》《龙脉奇缘:南龙吟》《九星龙神诀》《九星龙脉诀》《北辰星墟录》《地脉藏龙》等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