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菜了
(小小说)
作者:赵杰
“锄头挂上墙,闺女瞧她娘。”按我们这里老传统,麦罢锄过一遍秋苗子后,闺女家要炸油馍去瞧娘,定了亲的准女婿也躲不掉的。
年前有人说媒,给铜锤介绍了邻村的梨花,他的老实厚道打动了梨花父母。二月二“换表记”时,梨花给铜锤买了一支钢笔、一个塑料皮笔记本,亲手做了一双鞋。铜锤家给梨花买了六块布料,四件成衣,还有两双皮鞋,两条围巾。梨花一家都很高兴,亲事就算正式定下了。
这天铜锤娘一大早就起来炸油馍了。因为梨花还有一个叔,她就给铜锤装了满满两竹篮儿油馍,上面用鲜荷叶盖着。过了小晌午,该出门了,铜锤心里有点怵,怕弄翻兜了。娘给他打气:“他们知道你是碓碓砸磨扇——实在人,没长那八哥子嘴,即使有点言差语错也不会给你计较。妥嘞,走吧。”铜锤就穿上新买的白的确良衬衣、黑凡尔丁裤子和黑塑料凉鞋,裤兜里装了盒大前门烟,用扁担挑着油馍篮子出发了。
不到四里地的路程在铜锤美好的遐想中一眨眼就到了。梨花一早赶集去了,梨花爹娘看到新客到了,都很开心。爹慌忙接过扁担,娘小跑去打洗脸水。待擦洗寒暄过,爹让铜锤落座时,铜锤掏出了烟,抠扯几下没打开,一急竟把烟盒给撕烂了,烟卷抖落一地。
很快,灶房里冒出了袅袅炊烟,响起了拉风箱的声音,这是梨花娘在给铜锤烧鸡蛋茶呢。我们这里风俗,家里来了贵客,要烧鸡蛋茶,给客人碗里盛的荷包蛋越多越显得主家热情厚道,而客人也不兴把碗里的荷包蛋全吃完。梨花家鸡蛋罐里的九个鸡蛋全被娘打锅里了。鸡蛋茶烧好盛出来了,一碗六个鸡蛋,是给新客的,另一碗三个鸡蛋,是准备让梨花爹陪着喝的,碗里还分别放了红糖。
梨花娘一手一碗进堂屋了。铜锤兴奋得慌忙站起,伸出两手把两碗鸡蛋茶都接了过来,嘴里说:“大娘,我能喝两碗啊!”这下轮到梨花爹娘吃惊了。但梨花娘随即笑了,并说:“小伙子家,三碗也不多。”铜锤释然,也忘了让一下梨花爹,就埋头享受开了,把两个碗里稀稀稠稠一扫而光。梨花爹被晾了起来,尴尬地坐着。梨花娘一路小跑去邻居家借了三个鸡蛋,匆匆生火,又烧了一碗鸡蛋茶,端给了他。
梨花爹陪着铜锤去瞧了梨花叔回屋里不大一会儿,梨花的姑父手里提着一纸包红糖进院了。他兴奋地说:“我来给你们报喜啦,大儿媳妇今早上生了,是个油馍篮子!”因为过去我们这里闺女走娘家习惯挎一篮子油馍,所以把闺女戏称为“油馍篮子”。铜锤大概不明白这个,说了一声好之后,竟然又用在村里学来的调侃话问:“生的啥呀,带把儿的还是夹把儿的?”此话一出,不仅梨花姑父脸难看了,梨花爹娘也都愣着了。还是梨花娘说了声“是闺女”圆了场。
梨花赶集回来了,看到家里来了客人,特别是看到铜锤,很高兴。羞涩地打了招呼,转身去灶屋了。
梨花从灶屋出来弄柴火时,心事重重的样子。
午饭吃的是蒜面条,面条是梨花娘擀的,臊子是茄子配西红柿,原本要宰只鸡呢,没逮住,免了。吃饭时梨花的叔也过来了,四个男人在堂屋吃,娘儿俩在灶屋先等着,怕面条不宽绰。铜锤依然处于兴奋之中,别人吃了一碗都说够了,他用梨花爹平时专用的大白边碗吃了两满碗后想放碗,梨花叔站起来说:“再来一碗,能吃才能干!”他又吃了一碗。剩下一筷头儿面条,梨花娘儿俩都啃了剩馍。
吃饭中间,梨花叔客气地说:咱条件差,提前也没准备,开瓶酒你俩凑合两口吧。梨花爹拿出一瓶酒,梨花姑父推说不会喝,铜锤笑笑没吭声。他想起了村里人说的话:不喝酒不算男人。梨花爹给他倒了大半碗酒,他没推辞。吃过面条后,他端起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梨花爹又给倒上小半碗,他一言不发又喝干了,梨花爹不敢再让了。几分钟后,铜锤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灶屋收拾停当后,梨花爹看铜锤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就吩咐:“梨花去把你婶也叫过来,咱碰碰头儿!”
傍晚时分,媒人拉着架子车从梨花家出来了。车上蜷曲着依然熟睡的铜锤,还有他的一根扁担和两篮子油馍。铜锤家换表记时给梨花的红布包袱也在车把上挂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