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孝顺(原创首发)
文:古槐
田老头七十出头,可身子骨还硬朗,干起农活还像个小伙子,把几亩土地营务的有模有样。可今年刚开了春,四个儿女却把田老头从地头上拽了回来,“囚禁”在县城的单元楼里,雇了个保姆专门伺候着。
田老头自从进了单元楼,一滴水米也咽不下去,整天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像病了似的。
两天后,保姆慌了,给她的四个儿女打电话,说老头不行了,眼睛都不睁了。
不到一杯茶的工夫,四个儿女便赶了过来,围成一圈儿争先恐后地询问,可田老头就是不睁眼、不吭声。几个儿女急了,又要像在地头那样把他拽进医院,这时田老头才睁开眼,瞪起血红的眼睛,发出拚命一样的嚎叫。几个儿女没办法,只好把医生请来,给老头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检查完,医生也没说什么,只开了一大塑料袋的药就走了。
得了病,自然要吃药,大女儿赶忙倒了热水,尝着不烫了,便端过去,和药片一块儿送到田老头面前,险些跪下哀求,可田老头却咬紧牙关,始终不肯松口。儿子急地直掉眼泪,女儿急地站在一旁呜呜咽咽地哭,这时老头才一骨碌爬起来吼了句“我要回去!”然后又躺下,嘴巴像锈了千年的锁,任凭什么钥匙也打不开了。
那天下午,几个儿女只好又把田老头送回村子,刷刷洗洗地整顿了一番,又摸着黑又灰溜溜地驱车回县城去了。
田老头仅有的几亩土地,被几个儿女承包给了别人,田老头舍不得他那块营务了半辈子的地,就拿着双倍的钱,三番五次地去央求人家,要把地赎回来。可人家说,包来的地,育上了苹果苗子,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了。
这一次,田老头真的要病了。每天吃过早饭,就提上旱烟锅,一个人躺在和旧村一块遗弃的石碾盘上,抽烟、叹气、晒太阳。四围的草,刚刚从碾盘下的土地里钻出来,嫩嫩的,像刚出生的娃娃。有苗不愁长,田老头相信,等不到伏天,一定会长出一米多高,把自己和石碾一块掩埋掉。田老头这么想着,也这么等着。
石碾是田老头在生产队当队长的时候,带着全村的人,从十里外的山沟里抬上来的。自从安放在村子中央之后,这里便成了人市,每到了农闲,一村的男女老少便会聚到这里聊天打扑克玩方格坊……田老头最喜欢这地方。
几个儿女得知了这个消息,一刻也不敢担搁,又驱车赶了回来,好说歹说地劝了一番,见无济于事,只好厚着脸去央求大伯。大伯是田老头的亲大哥,田老头一辈子了最听他大哥的话。
大伯没有来劝,对着侄儿侄女,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想让你大(陕西方言,就是爸的意思)活,就给他置块地吧”。
“置块地?不就是见他年纪大了,干不动了,让他轻闲几年嘛,再说有我们,又不缺他老人吃的穿的……”侄儿侄女听了大伯的话,有些迷惑不解了。
“他种了一辈子地,是你们让他放下就能放下吗?你们是为他好,是孝顺,可你们知道什么是孝顺吗?孝顺就是要孝就必须顺着。”说完,大伯便磕了烟灰,背起双手气乎乎地走了。
四个儿女恍然大悟,赶忙回到碾盘,可相互看着,谁也不敢近前。大儿子没办法,只好壮着胆子,凑上前去怯怯地说:“大!要不咱再给你包块地吧”
田老头翻身坐起来,又瞪着眼晴吼:“我那么好的地,你们给我祸害了,这会又要给我包地,这不是羞先人吗?”
大儿子怔在那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二儿子见状,忙凑过来打圆场:“这不是见你年龄大了,干不动了,想让你享几年福嘛!”
“那是想让我享福吗?那是想要我的命!”
“大,咋这么说呢,妈去的早,你一个人家里地里,把我们四个拉址大,如今小妹大学都毕业了,都有了工作,还让你在地里干,你说我们心里怎么能……”大女儿说不下去了,扭头在一旁又呜呜地哭起来。
田老头看着女儿,眼圈儿也湿润了,叹了口说:“种不了多的,我就种少的,前些年种几十亩,这些年你们的人口地我都退给了队里,就是觉得种不过了。现在只剩下几亩了,你们还……如果以后再种不动,我再退,剩一亩,一分,一厘,我也知道量力而行嘛,你们不让我种地,让我吃着喝着等死吗?我还没活够,还不想……”
“大!别再开口头死呀活呀的,以后你想干啥就干啥,我们再也不拦着了。”小女儿过去,摇晃着父亲的胳膊,一半儿撒娇,一半儿委曲地哭着说。
“不拦着了。”
“不拦着了。”四个儿女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好,咱家的地包也就包了,农村别的没有,最不缺的就是土地。我也看了,咱家的旧院子就挻大,荒着也荒着,整出来也有二三亩,够我种了。”说着田老头便跳下碾盘,一抡烟袋,搭在肩上,背着双手大步流星地向家去了,把几个儿女远远地抛在了后边。
“大这是回家拿工具,要刨地哩。”大儿子忽然停住脚步说。
“是哩,那咱们别走了,一块到老院去,和大一块拨拨草,搬搬遗弃的物件。”
“这个好,好长时间没和大一块干活了。”
四兄妹说着话,才下了窑坡,田老头就扛着镢头来了,他也不与儿女们搭话,站在院边上,脱掉外套,往拳心里吐了两口唾沫,将镢头高高的举起,狠狠按到地缝里……
“大!你慢点,一天刨不完,就用一月刨,急啥呀!”小女儿跑过去,把父亲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抖了抖,搭在树枝上。
“节令不等人,马上就春分了,豆荚辣椒西瓜黄瓜小瓜……都等着下种哩。到时候你们都回来,摘一车拉到城里,让我孙子可劲地吃,呵呵!”
“大!少种些,这年月,城里啥都有,一年四季都能买到。”大儿子说。
“买的东西能吃嘛,化肥养着,农药泡着,听说有些还是转什么因的食品……”说着,豆大的汗粒便随着田老头的镢头,像雨点儿一样落了下来。
四个儿女怔在那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他们透过模糊泪眼,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年轻时的影子。
2018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