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力诗人张二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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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棍,本名张常春。1982年生。山西代县人。大同217地质队职工。诗作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旷野》。曾获《诗歌周刊》年度诗人奖、《诗刊》陈子昂诗歌奖新锐诗人奖、“安居杯”第三届地学诗歌大赛一等奖、《小众》年度诗人奖、首届“中国天水·李杜诗歌奖”新锐奖、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多种。山西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31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曾参加诗刊社第31届青春诗会。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地矿作协会员。
张二棍 ⚑ 诗(10首)
明 月 高 悬,一 副 举 目 无 亲 的 样 子
独 坐 书
明月高悬,一副举目无亲的样子
我把每一颗星星比喻成
缀在黑袍子上的补丁的时候,山下
村庄里的灯火越来越暗。他们劳作了
一整天,是该休息了。我背后的松林里
传出不知名的鸟叫。它们飞了一天
是该唱几句了。如果我继续
在山头上坐下去,养在山腰
帐篷里的狗,就该摸黑找上来了
想想,是该回去看看它了。它那么小
总是在黑暗中,冲着一切风吹草动
悲壮地,汪汪大叫。它还没有学会
平静。还没有学会,像我这样
看着,脚下的村庄慢慢变黑
心头,却有灯火渐暖
太 阳 落 山 了
无山可落时
就落水,落地平线
落棚户区,落垃圾堆
我还见过。它静静落在
火葬场的烟囱后面
落日真谦逊啊
它从不对你我的人间
挑三拣四
无 法 表 达
我爱上这荒芜之地———
松果静静腐烂,离开枝头
山猪已老,默然返回洞穴
燕雀们顶着鸿鹄,再高处是蓝天
蘑菇踩住落叶的肋骨
落叶埋好小虫的甲壳
———我爱上,它们的各安天命
晚风中,蚂蚁的队伍班师回家
最后两只,轰隆隆关上城门。那一瞬
我仿佛被诸侯拒绝的孔子,有轻微的疲惫
和巨大的安详 。让我再坐一会儿
爱上一千颗花草,一千棵树木,一千只萤火虫
在夜空浩大的秩序下,让我像湖水中
沉浸的陨石,做一个被万物教化的人
与这三千兄弟一起,扳着指头,数
——白露,秋风,霜……。此时
天光璀璨,涌来。宛如
刚刚懂得炫耀的雏豹,把喜悦
纷纷,摁进颤抖的肩膀,而我
却无法表达
与 己 书
许多事情不会有结局了。坏人们
依然对钟声过敏,更坏的人
充耳不闻。我也怀着莫须有的罪
我要照顾好自己,用漫长的时光
抵消那一次,母亲的阵痛。你看
树叶在风中,而风
吹着吹着,就放弃了
我会对自己说
那好吧,就这样吧
我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是的,这世间有我
已经不能更好了
怅 然 书
世间辽阔。可你我再也
无法相遇了。除非你
千里迢迢来找我。除非
你还有,来看我的愿望
除非飞翔的时候,你记起我
可你那么小,就受伤了。我喂过你小米和水
我摸过你的翅膀,洒下一撮白药
你飞走的那天,我还蒙在鼓里
我永远打听不到,一只啄木鸟的
地址。可我知道,每一只啄木鸟
都和我一样,患有偏头痛
为了遇见你,我一次次在林深处走
用长喙般的指头,叩击过所有树木
并把最响的那棵,认成悬壶的郎中
无 题
秋风吹得人间,像个刑场
秋蛉依然没心没肺地唱着
它们为自己的将死,摇旗呐喊
路过一个村庄,看见慢腾腾的人群
围着简陋的土地庙
转来转去。这秋收后的仪式呀
古朴,原始。余晖的锈色
涂抹着他们的脸庞
使穷人们,看上去又穷了一点
七个光棍的山村
遍野的石头,灰白、哑默
被藤蔓捆绑成一团,有着罪人般
伏法后的驯良。溪流犹如
用情至深的女人,难以自持
正绝望地,跌跌撞撞,向山下冲去
走在这山谷间,就像走在一个巨大的
伤口里。当两侧的崖壁
快要愈合的时候,几间凌乱的房子
恰如几块陈旧的纱布
斜披在山水草木间
几个慢腾腾的老光棍
正围着一口铁锅,煮着
一头病死的羊。四散的烟火,与
羊肉的气息,让这触目皆秋的荒野
有了一点,人生在世的意味
他们中,最老的七十二岁。最小的
五十四岁。七个被磨损的光棍啊
七只,藤蔓上守口如瓶的木瓜
四个姓李,两个姓黄
不断添柴的那个,信佛
逃 离
我的梦里,有野花,压着仇人的墓碑
有小路,走过贩运情侣的马车
有扭曲的蛇,吐出孤独的信子
一遍遍,舔着朝圣者泥泞的脸
为了让一场梦,无比接近真实
我还准备了,诅咒,哭泣,和挣扎……
惊醒后,我还有偏头痛
红眼眶。我把每一场梦
都做得玄机重重。以至于
每一次醒来,都是一次对现场的逃离
黎明,当警报声滑过暗青色的窗口
我知道,我又一次幸免了
但肯定有另一个人
因为梦见锈迹斑斑的镣铐
而不幸,被一群梦见判决书的人
带走了
不 一 定
我看见它的时候
它围着我的住处转来转去
寻找着那些菜叶子,和食物的碎屑
它已经不飞了,很凄凉。它的翅膀
坏了。 为了活着,一只鸟不一定
非要飞。我见过很多被伤害过的
狗啊猫啊。都是这样的
拖着残躯四处
爬着,蠕动着,忍受着
不一定非要飞,非要走
甚至不一定非要呼吸,心跳
那年冬天,那个流浪汉敞开
黑乎乎的胸膛,让我摸摸他的心
还跳不跳。他说,也不一定
非要摸我的
你也可以,摸摸自己的
旷 野
五月的旷野。草木绿到
无所顾忌。飞鸟们在虚无处
放纵着翅膀。而我
一个怀揣口琴的异乡人
背着身。立在野花迷乱的山坳
暗暗地捂住,那一排焦急的琴孔
哦,一群告密者的嘴巴
我害怕。一丝丝风
漏过环扣的指间
我害怕,风随意触动某个音符
都会惊起一只灰兔的耳朵
我甚至害怕,当它无助地回过头来
却发现,我也有一双
红红的,值得怜悯的眼睛
是啊。假如它脱口喊出我的小名
我愿意,是它在荒凉中出没的
相拥而泣的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