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二)
袁镇长没有去镇上,真接回了县城,他的家在县城,但他去县城绝不是为了回家,他还是为了冯金胜住房的事儿。冯镇长决定在冯金胜门前的空地上给冯金胜盖一间平板房,无论如何也要让冯金胜从那孔已经非常危险的土窑洞里搬出来。他找了几个匠人预算过,盖一间十多平米的平板房,至少也要一万多元钱。他已经给镇上的书记打了电话,书记答应他从乡上的帐户里挤出二千元给冯金胜盖房子,可这只是杯水车薪,还差得很远,他便厚着脸皮回了县城,打算靠着自己的脸面,跑跑相关的单位,看能不能再筹些钱来。
袁镇长敲开自家的房门,妻子把门拉开一条缝,盯着他看了大半天,才笑着说:“山里住了一个多月,都住成个大狗熊了,胡子也不刮了。”袁镇摸了摸满脸的胡子,笑嘻嘻地进了家门。
妻子拿来干净的衣服,袁镇长在卫生间里换了,妻子便进去,把脱下的脏衣服用衣架一件件挑起,扔到洗衣机里,还不住地责怪着说:“也不洗个澡,就(衣服)换上了,都这么脏了。”袁镇长也不生气,裂开嘴笑了笑说:“晚上回来一定洗,这不是还要出去嘛。”
“那你不洗,别坐沙发,要么又弄出一股子臭味。”妻子说着便递过一个小板凳,袁镇长接住,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坐了下来,又闷头想自己的事去了。
妻子洗完袁镇长的衣服,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袁镇长还一声不响地坐在小板凳上,奇怪地问:“你不是说要出去吗?”
“哦”袁镇长这才站起来,凑近妻子,怯怯地说:“能再给我点钱吗?”
“你去街上,要钱买啥?”妻子问。
“街上熟人多,碰见了万一要吃点饭,你看我这身上只剩十几块钱,不丢人吗?”袁镇长从钱包里拿出仅剩的钱,在妻子面前扬了扬,又装进钱包里。
“你去椿树沟时不是拿了二千多吗?怎么就只剩下十几块了?”
“花了。”袁镇长转过身装作梳头,偷偷地在镜子里观察着妻子的表情。
“花了?花什么了?在那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有钱你能花出去吗?没想到你长本事了,学会撒谎了呀!”妻子走过来,夺过袁镇长手中的梳子,狠狠地掷到地板上。
“你别急,听我说。”袁镇长一下子慌了,忙拉着妻子的手,让她坐在沙发上说:“前几天,我开车撞了个老头……”
“撞了个老头,你出肇事了?人怎撞的咋样?没什么大事吧?”妻子听说撞了人了,也慌了,等不上袁镇长的话说完,便抢过话茬,接二连三地问。
“只是手脸擦破了皮,看着有外伤,但没什么大问题,我不是怕人家以后又赖上咱了,就托人说和,一次性给他出了二千多块钱,息事宁人了。”
“哦,只要没事就好,省得以后藕断丝连的,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你不看这好好的吗?”
“这比啥都好!”妻子说着,去卧室拿出二千块钱,递给袁镇长说:“街上回来称上二斤瘦肉,下午我给咱包饺子。”
“嗯。”袁镇长接过钱应了一声,便出了房门。走在楼梯上,袁镇长觉得自己变得连自己都不敢想了。自己怎么会变得撒谎都不打草稿了呢?那些钱明明大部分都花在冯金胜和几个孤寡老人身上了,怎么突然就能想到用车祸去圆这个谎呢?而且这个谎,一下子就能把凶神恶煞的妻子驯服的像只温顺的小猫儿,这不是利用她对自己的爱去蒙骗她吗……
嗨!冯金胜哪!椿树沟里的人哪!知道我这份苦心,你们就该有点出息
了哪……
一道闪电把大地染的血红,紧接着一声惊雷从头顶滚过,似乎要下暴雨了,街上的人逃命似地四处飞奔着。袁镇长平时最害怕响雷,可这他没有逃避,他觉得自己只是隐瞒了下妻子,比起那些做地沟油的,造假药的,似乎还算不上什么罪孽,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八竿子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袁镇长抬头看了看天,只见乌墨一般的阴云还在发酵,于是,他从心里呼喊: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袁镇长也是大山里长大的孩子。他父亲去世的早,是他的母亲一手把他养大,供他上完大学的。自他记事时起,母亲总是背着他在家里地里忙碌,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向他讲述世事伦回,因果报应的故事。到了上完大学,他虽然不大相信故事里的那些事了,但他还是牢牢地记着母亲临终时说的那句话,清清白白做事,堂堂正正做人,否则会遭报应的。
母亲虽然走了,永远地离他而去,可袁镇长觉得母亲的那双眼晴,总在身后紧紧地盯着自己。
袁镇长走到十字路囗,又犹豫了,民政局,农业局,果树局,还有老区办,都分别在小城十字路口最繁华的地方,可他不知道先该去那个单位,这些单位都有为贫困户争取补助的希望,可每个单位在他心里都没有把握,他刚调来不久,黄原镇的四角土都还没有踩遍,何况在县城,再说现在的人,一旦手里握点权,那里还有三言两语就能办妥的事呢!
这时候,袁镇长多么希望自己永远都是个长不大孩子,躲在母亲的身后,拽着母亲的衣襟,母亲走到那儿,他就跟到那儿,若是怕了羞了,就钻到母亲的衣襟里面,把自己藏进一个完全孤立却又绝对安全的世界……
想起母亲,袁镇长的泪水禁不住又涌出了眼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