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有《星火》编辑朱传辉老师给网络作家周兰萍小说的点评
朱传辉:致认识和不认识的小说作者
每稿必看但不是每稿必回,因为在有限的精力里,天平确实会微微倾向那些有潜力的作者;所有的回信,不是每一封都值得拿出来分享,除非它探讨了来稿中某些有代表性的问题,这是对所有人时间的尊重。
一
xx好!
利用周末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你修改后的小说认真看了一遍,比起前一稿,更紧实绵密了,人物心理层面也更丰富了。但我的工作好像主要是说缺点。
你向我转述了一些你的朋友对你的作品的看法。我想,你的朋友们肯定都是真心的,区别在于,他们不必面对和我同样的尴尬:一段评论,如果一定要以“但是”为转折,他们只需说“但是”之前的话。
一个编辑可以不说难听的话么?几乎不可能!话说得再美,语气再柔婉,如果稿子不被采用,对于作者来说很难是好听的话。
可以说,我是经过多年的磨练,才初步具备每天对人说不好听的话而不自伤的能力的。
以上是闲天,希望作者与编者之间的关系不要像医患关系那么紧张。
如你所说,你几乎把小说重写了一遍,“有了好东西立马增添”,字数增加了一倍多。但我还是喜欢前一稿。前一稿开头只是一个简单的场景就把人带入了小说,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切入点。读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接触到了小说的内核,而来不及在这个场景说清楚的东西,一方面成了小说悬念,增强了小说的吸引力,另一方面在后面的叙述中,稍微的进行插叙倒叙就让故事清楚了,这是有效率的写作,当时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就是这个开头。
但是修改后,前因后果是更清楚明了了,但是少了留白,不轻盈了。这种格局一直延伸到了后面。如你所说,“有了好东西立马增添”,写得越来越实,每一个部分都变成平均用力,少了第一稿的灵动。
xx好!
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小说处女作就发在《星火》“深小说”头条的位置,我对你的新作是抱有期待的。所以一看到你的邮件,就迫不及待打开来看。
语言还是和前一篇一样棒,你在这方面有天赋,看似随意的一句闲言,却有张力,看上去闲,其实并不闲,有言外之意。这不简单。
但整体看这个小说,我觉得你淹没在语言的大海里了。短篇囿于篇幅,故事难以展太开,所以擅长讲感觉,把某个点某件事写出味道和意味,写出感觉,就可以了;中篇擅长讲故事;而长篇擅长讲命运。你这个小说接近五万字,是个大中篇了,但小说中人物和故事的发展,基本停留在一个层面,没有展开,对于阅读它的人来说,恐怕要抓狂。
这个小说就不用了,期待你的新作。
xx好!
那天开会见面,你问我有没有看到你的稿子,投了有一段时间了。
也是因为忙校对,也是时不时有些偷懒,确实有好几天没有进邮箱了,抱歉。
回来后,忙完手头的事,马上打开邮箱来看。
关于老屋的人和事的几组回忆性的片段,读来印象还蛮深。我个人的感觉,作为一组散文还是立得住的,当然,是不是能作为散文发,这涉及到散文编辑的取舍趣味了,我不好包办。而作为小说来说,每个单元似乎稍显单薄了些。
人与事的描摹,其中透露的旨趣,隐约有苏童“香椿树街”的影子(难怪你那天说起对苏童短篇印象深刻)。但类似旨趣在这几组中都是浅尝辄止。也许你太入戏了,对还原真实动了情,没有从一个小说作者的角度拉开合适的距离,因此也难以把手脚放开。
其实这里面的每个人物都可以衍生出一个短篇。不要过于拘泥于生活的真实,当灵感来临,你意象当中的真实也许更重要;不要拘谨,让它引领你,把你自己代入其中思与想,感与觉就可以了,也许故事,包括故事里人物的命运也就有了。
有好的稿子可以继续给我。
xx好!
看了一下午的稿子,头晕脑胀,真高兴看到你这个还不错的东西。
其实是一个老故事,故事有新意当然好,但老故事能写得合情理又有陌生化效果,能营造出作者独有的情境,亦可。这只有在细节和心理描绘上下功夫,方有可能做到。
要说这个东西写了什么大主题的话,也算有——中国历史发展到工业化、城镇化这一阶段,无可避免地令原有的乡村伦理产生了割裂。但小说没有一句大话,只写了一个乡下孩童眼中看到的周遭世界。就连这个小世界也没有放开了写,只写了小孩的伤心。伤心有很多,都还能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陪她的那只小鸟死去了。一万多字的篇幅,只写小孩失去小鸟的伤心,虽然有其他场景回忆的穿插,但都围绕失去小鸟的伤心展开。这个切入点小而集中。小说的“小”是有道理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缺点,比如,故事确实不新;又比如小说末尾,小孩的爸爸说“雪化了的样子,就是春暖花开的样子”,如此诗化的语言,很难想象是一个打工者日常说的话,这显然其实只是作者想借小说人物喊出来的。这多少有点概念化的影子。不过又不好改,似乎也没有改的必要,改了要照顾全篇的话效果不见得好,那就这样吧。
总的说来,小说可以自圆其说,立得住脚,我愿意送审试试。
有了结果再告知,暂时请勿他投。
xx好!
小说看了,一个一辈子想老婆而不得的男人的事,觉得还蛮有意思。
感觉优点有二。
一是小说点抓得好,切入点很细,各个点位的切换也干脆不罗嗦。
二是土而不腥,没有在作品中大量铺排俚俗俚语、民俗乡情,而忽略甚至忘记了小说本来的叙事任务,语言土,但贴切,没有为土而土。
但后面没有前面精彩。之前那么深入人物内心的细节、对话、心理和场景描写突然看不到了,在读者期望小说更上一层楼,人物命运更抓人,故事更精彩,情绪往高潮去时,小说却早早而草草地在往收尾赶去了。
是太急收尾草率了,还是分几个时间段写的,所以接不上?说到底我感觉还是没有想透,没有把人物的命运想透,更没有把表现人物命运的故事想透。
这个小说是有改的可能的。但究竟能改到什么地步,建议你先放一段时间回头再看看,这段时间可以久一点,不要太急,急了不见得能改好。
xx好!
小说很仔细地看了。
编小说多年,拿狗说事的小说审阅过不下百篇,亲手编发的不少于5篇。狗是个好东西,我们对狗的种种品性太了解了,把它拿来作明喻暗喻,或讽刺,或指桑骂槐,都很省事,很容易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但都觉得好用,都拿来用,其实要写出新意就难。
小说的初衷是好的。一个处处不被待见的中年油腻男,养出一条人见人怕的大狗,因狗势而在单位得了人势,将“狗仗人势”反其道而衍之,可以看出你想跳出故囿格局的努力。
小说开头对一个中年不得志者心理的刻画还是可信的,这样的人物形象有代表性,虽缺新意、叙述有再节制一点的空间,但从小说布局的角度上是完成了其使命的。就看故事往何处去了。
接下来,我们看到被主人公带大并经过特别训练的狗用凶狠的气势镇住了单位所有的人,包括领导,主人公的命运也因此得以翻转。问题是,这个转变是怎么完成的?这只狗真的这么可怕么?就算这只狗真的有这么可怕,领导只需明令不得带狗上班即可,这样的规定在现实中恐怕很容易作出。
众人皆怕的狗,在古代是皇上大臣们的狗,在现代则往往化身为“局长”“处长”“村长”们的狗,这些狗也不是真的可怕(再可怕的狗也有打狗队、消防队可以对付之),大家怕的多半还是狗后面有权势的人。所以虽然“村长”“局长”们的狗在众多小说中的仗势欺人已经到了万分俗套的地步,但不能不承认“狗仗人势”还是有深厚社会基础的。而“人仗狗势”就不那么容易立得住了,谁会真怕一只没有靠山只是够凶够猛的狗?况且还是群体性地怕?
但小说就这么写下去了,这就有些粗暴了,恐怕读者的阅读感受并不愿被作者这样简单安排。换言之,阅读者很快就能判断出众人对狗的怕只是作者安排出来的怕,只是作者希望的怕,不是非怕不可的怕。细节失去了真实性,逻辑失去了必然性,小说据此而推进,就不可避免成了硬写和尬写。
xx好!
转来的稿子收到了。
小说围绕一桩溺水事件后,见义勇为者的认定展开故事,最后真正的英雄因为出身卑微而被忽略掉了。有现实意义。
媒体上、各类新闻报道中,类似的,甚至令当事者更憋屈的事件其实层出不穷。小说如何与它们区分开来?不是靠事件本身的陈述,而是要挖掘人物的内心,要通过细节化的表达。同样一个事件,因人物内心和细节的陌生化个性化处理,可以有不同的艺术效果。
读完小说,读者会说,哦,知道了这么一件事。但这种“知道”,是表面性的,是浅水层的。
读者不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还想有比读新闻报道更多的所得。
xx好!
小说看了。
一个家庭伦理题材。婆婆在人前和别人面前对儿媳一个样,背地里对儿媳另一个样,由此带来的矛盾,把家庭关系推到了悲剧的路上……
小说力图塑造一个恶婆婆的角色。但我从小说中读出的婆婆的“恶”更多的是预设性的,小说指出的婆婆不接受儿媳的唯一理由只有“语言不通,无法交流”这一句,之后婆婆(很快公公也加入其中)开始了理所当然的“恶”,我感觉你是先入为主地把“婆媳关系很难处”“婆婆总是恶的”当成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前提,然后依这个逻辑在直写硬写。
退一步讲,就算这个“恶”成立,每个婆婆的“恶”也应该是不一样的。大概好的婆婆都一样,坏的婆婆各有各的坏,但你笔下这个婆婆基本算是“教科书”般“坏”得那么标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更多你自己发现的独特的坏。而小说的精髓和个性却往往在这些独特的地方。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地恨,你没有把这个“缘故”写出来。
小说中的人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人物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要靠小说来提供有信服力的证明,作为小说作者的你并没有硬性指派的特权。
xx好!
老实说,你的这个小说是我一上午看到的最好的一篇。
这是个典型的官场小说,涉及官场腐败,有现实意义。人物是可信的,心理描写也真实,小说叙事明快,讲故事的节奏控制得不错,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东西。
但从故事本身来说,新意不多——因为贪污被查,内心备受折磨,最后畏罪自杀。老故事老写法,中规中矩,缺少令人耳目一新的亮点。这类题材来稿多,读者从日常现实生活能够捕获的信息更多,要脱颖而出,就要有新的角度,新的发现,才不至于令读者审美疲劳。
xx好!
如你在来信中所说,你这个小说是想要表现家国情怀的,但从阅读感受来看,小说因求大而显得散和乱。
三家人互相之间抱错小孩,打工者和老板又是亲兄弟,太多的巧合使整个故事显得儿戏。众多的人物关系和事件并没有围绕一个中心形成合力,基本上各自为战,最后靠若干巧合强行黏合在一起。
小说不要强求大题材,大题材也可以小写法。也许小而轻,有时候更容易做到真正的举重若轻。
xx好!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微型小说是你的第二稿。
爱人决绝离去,残忍地抛弃了他,直到最后他才发现,爱人其实是得了绝症,是想要他寻找新的幸福生活,不想拖累他……
这样的情节是不是每年总有几部电视剧里要出现几次?我们在换台的时候会嘟嚷上一句:编剧的想象力难道已经没有了么?
很遗憾,你照搬了这个情节。
微型小说当然也有多种写法。有的不那么强调故事本身,而是写得很有情境和意味,比如汪曾祺的一些小东西,但那要较深的功力和敏锐的生活感悟力以及才情,这个不好学有时候也学不来。所以绝大部分人走的是另一个路子,以故事情节、某个点子、某个包袱取胜,拼的是情节、点子和包袱的出人意料。可以说这一路的微型小说,一旦构思完成,其中的情节、点子和包袱基本就对整个小说起到了决定作用;不像短篇、中篇小说,也许故事是老的,可是通过独具个性的细节和表现手法,还是可以营造截然不同的情境,但就算这样,中短篇小说也还是要尽量避免设置和采用老套的桥段。一个以情节、点子和包袱为核心的微型小说,囿于篇幅,在细节和手法上不管怎么调整,不管多么追求唯美,其实都很难有腾挪的空间,基本上只能靠那个构思的情节来做主。
我的意见是,就不要再在这个故事上纠结下去了,除非同样一个故事在别人讲了一百遍后,你打算再讲第一百零一遍。
xx好!
你这个小说讲了一个有悬念的故事。悬念的设置还是成功的,虽然叙述有些啰嗦,但在某种程度还是能挑动读者一探究竟的欲望。
但若把讲故事的功能发展成第一审美,就成了类似《故事会》里面的故事。也许我们会说《故事会》里面的某个故事出人意料,好看,但我们大概不会说那是一个好小说。《故事会》里面的故事我们看过后记住了故事,但人物往往面目模糊。一个好小说也许并没有多少可以讲出来的离奇情节,但人物形象是饱满立体的。小说虽然以故事为载体,但核心还是一个“人”字。
你的整个小说只在设置悬念和解开悬念,虽然所涉人物命运也令人喟叹,但通篇缺少了立得起来的“人”这个小说的灵魂。不是悬念为人服务,而是人为悬念服务,更多时候人成了只是具有人名的符号和道具。
抱歉,这个小说用不了了。
xx好!
小说早就看到了,但回得晚了些,见谅!
小说开头感觉还蛮好,语言干净有表现力,充满了言外之意,对后面还蛮期待。但看完全篇,觉得问题不小,就像一条有生命力的河,应该是有急有缓,有窄有阔,但这个小说面面俱到,几乎是平均分摊篇幅,写成了流水账。
有好稿可以继续给我。
兄好!
两个小说都已看,包括之前的那个,看出了很多的为难和忌讳。我在想,小说真的需要借助这些敏感的东西来构建主题么?其实太敏感太特殊的词汇和主题,对小说是会起伤害作用的,太直接而尖锐的东西,反而不是小说的特质。
这个我也没有把握我说得对,个人看法哈,握手!
xx好!
一年里,前后看了你好几个小说,每个都有惊喜,因为每次都是不同题材,不同写法。
不过这次这个带有鲜明现代主义小说特点的东西有些概念化。可能由于你在写你并不熟悉的东西、灵感更多来自你对别人文本阅读的缘故吧。还是更喜欢之前你那些有生活根据和根基,有生活质感和人性温度,有你自己观察和思考的东西。似乎这更是你应该着力的方向。能不能往这个路子再多写一点?
期待你的新作!
xx好!
《xxxx》包括修改前几个版本都看了,但小说毕竟不同于现实生活的直接照搬,不是比拼谁写得离现实生活更真。文学质感差了些。
请继续努力。
xx好!
小说刚看完。以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走错女人房门的故事开篇,有些俗套,但如果能在后面把读者带入一个或出人意料或更广阔的意境的空间,也许还有救。但接下来故事继续往俗了写,钻进了最寻常的男女关系的套子,格局就小了。
而且作为一个并不长的短篇,最后在男主人公向老婆解释误会时,居然用几百个字的篇幅把之前的事情从头到尾再讲了一遍,实在是一个低级的错误。这个小说并不是写给男主人公的老婆看的,而是写给读者看的,而读者对事情之前的经过已经明了。这是作者在今后的写作中要特别注意的。
小说写作不容易,动辄几千到数万字,更要想清楚你会往哪里去,你的去处是否有意味?你的去往处值不值得写?否则满怀激情的创作,最后却发现是用核动力发射了一枚小小的手榴弹,是开着凯迪拉克吃了一顿路边摊,实在是很冤。
xx好!
小说写得还算扎实,叙述很集中,能把一个小说写集中,基本就胜过了80%以上的小说自然来稿。很多作者容易把小说写得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一个地方没说清楚,没抓住人,又跑下一个地方去了,所以说这个东西是比较难得的。但小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写得太用力,所有的力道集中在同一个点,同一角度;就像制作一块饼,料确实足,但太实太硬了。只是硬和实,总好过那些松松垮垮的作品。但关于女人较劲的这个题材,这些年实在有太多类似好作品了,很多都写得风生水起,这个就显得不突出了。希望继续努力。

朱传辉,中国作协会员,在各文学刊物发表小说若干,担任编辑工作多年,现任江西星火文学杂志社副主编、编辑部主任,兼小说编辑。邮箱:
xinghuoxiaoshuo@163.com
本文转载自《星火》杂志,里面有《星火》编辑朱传辉老师给网络小说家周兰萍的点评哦。
温州城市头条编辑:周兰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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