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迎接死神
文/林文进
今年元宵节前两天,我已从儿子的眼神里领会到病情的严重,从闪烁其词的言语中听到生命即将走向结束的号角。刚开始,我真的有点意外,想不到生命竟然会从这里走向消亡!不过,紧随其后心理敞然了。我已老迈,对生死已经置之度外。疾病是必经的途径,只不过它来得这么快,这么绝然。我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道;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过来能安慰儿子。
说到死,谁都会有所触动,都会体验到怕,因为它和牛头马面,阎王,鬼,坟墓诸如此类的东西,被联系在一起;特别对孤独的恐惧,对肉体痛苦的害怕,给病人增加不少压力。我以前也怕过,但伴随着岁数一节一节递增,感觉反而迟钝了,对它已可以慢慢地放下,就如体力无可违抗地消减。我对自己的命理不够透彻地了解,但知道人生下来是要经过磨难。同样,死亡也不例外,必须经过一番销磨,渐渐地消耗,耗尽所有的能量,随着最后一丝气息嘎然而止而完蛋。
死与生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不可逆转,就如水龙头滴出的水一样,这滴用过了,必须等待下一滴水。我每天早早就醒了,听着气压催促着水在水管里流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等到水管里排出所有的空气,填满了水,响声才会安静下来,候着人的使用。每当夜深人静,没有压力的水管流尽最后一滴水,轻喘一声,终于归入死寂,等待黎明前的回活。俨然人的心脏停止跳动,等待对它猛然一击,然后复活。死能复生的机会,对于人是极为奢侈的,且成功的机率极为渺小,我绝没有这样的想法,已没有回头的路。我现在愿意做那水管里最后一滴水!
记得小叔那时很年轻,才六十几岁,也得了病,死得有点憋屈。他闹过一阵子,认为自己不该死,所以怕死!但哀求没有用,死神一样不会可怜流着眼泪求生的人!闹够过后,安静下来了,还是不得不服从了自然地安排。
我已过了古稀之年,完全顺应了自然,病只是走向死亡的捷径,必须笑着脸去迎接它。我知道,因为有出生才会有死亡。因为放下了,才能把一切看得那么亲切,才能把一切看成对自己有温暖回报的美好的东西。我在家门口搬张杌子坐着晒太阳,看着两只蚂蚁呼哧呼哧地抬着刚刚掉下的一粒饭粒,向着一坨土块走去;看着墙角一小丛野草开出的带有幽香的碎花,招引来一只瘦小嗡嗡的蜜蜂,收刮微少的红利。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毫不去影响它们的生活,以至生命。
我顺应自然,已把心放下,但并不代表没有了对事物的看法。
在医院期间,越来越看清了它的本来面目,简直是一间回收维修站,把那些回收的铝铁钢锅进行检查测试,有希望的留下来再清洁修补,没希望的退回去。再看看那些老牌医生和护士,清一色的面孔,严肃而呆板,简直是例行公事。病人来到医院就医,是花了钱,承受着压力,希望能得到安慰,得到很好地治疗,早日回家。但当他们看到那些面孔,不免压抑紧张,忐忑不安,想方设法去了解自己有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我对他们很失望,不过也不是没有个别带着春风的新面孔。那就是新来的护士和医生,他们就是金丝雀和啄木鸟,带来了活力,带来了微笑,带来了希望。我明知道自己是将死的人了,看着他们心里就亮堂,充满了温暖,宁愿给新护士不牢靠地多扎几针,也一百个愿意。
他们让我无忧无虑地去面对死神。她们擦亮了每一个病人的眼睛,温暖了每一个病人的心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