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墓地的节日
张桂萍
墓地是有节日的。生命的两级:生之日死之时,清明时节大年三十都是墓地的节日。节日的墓地是不寂寥的。
除夕之日,一个雨后温暖的冬日,和亲人一起祭奠父亲。沿着那条时宽时窄蜿蜒熟悉的乡间小路,送别父亲的情景像冬天的霜雾弥漫了我的眼睛。
生命既然有了生,就必然要走向死。这是谁都无法抗拒和违背的规律。可是生者与死者的最后一次诀别,父母与儿女,丈夫与妻子,当你握着的那双手由温暖慢慢变得冰凉,当那双天天注视你的眼睛从此不再睁开,当一个时时与你相伴的身影突然要永远离你远去,那份悲哀与伤痛便滑向了绝望与凄凉的极限。
就是在那样的一个时刻,我开始放声痛哭。父亲是土葬的。他的身体没有经过烈火的纠缠与洗礼,是幸运?是遗憾?远离了灵魂的肉体终究要腐烂成泥,不管以何种方式回归自然。
在活着的人辞旧迎新的日子里,我们不会忘记这同样是逝者的节日。
在村子尽头一片空旷的山岳上,父辈们的墓地成百上千如梯田般盘旋地林立着。山野的风是清新的。那是一块暂时还没有被现代文明侵占的净土,远离喧嚣与嘈杂。那片墓地是东方古老的图腾。来来玩玩的人群穿梭在墓地间。
有一直生活在本土的家人,有漂泊他乡的游子,有满头白发的老人,有满脸稚气的孩子。是一种最原始最纯洁最高尚的情感,是一根埋在血管里难以割舍的纽带,使原本肃穆静谧的墓地有了隆重热闹的节日。
墓地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犹如交响乐般响起,无尽的思念与祈祷在燃烧的香火中飘舞,供奉的食品、浓郁的酒香让逝者欣慰地品尝。我在清除墓地旁杂草时的心境,仿佛是在梳理逝者的根根发丝。

节日的墓地被冬日温暖的太阳照亮着,被浓厚的亲情围绕着,温馨极了。放眼望去,墓地像一个个竖起的耳朵聆听着亲人走进的脚步,如一双双睁大的眼睛看着子孙与亲人们的行动。山野间的墓地顶着天压着地。
如果真有天国,那么墓地便是通向天国的桥梁。我好像看到父亲在丝丝缕缕缭绕的香火中,带着亲人们所有的爱恋与真诚祝愿向着一个美好的地方飞升而去。
少年时的我对墓地是恐惧的。对死者的祭奠非常陌生和遥远。对死之恐惧让我远离墓地。在乡下偶尔单独经过墓地,幻觉中似乎有鬼魂尾随身后,便一路小跑。那时觉得:把人变成鬼那是对人的最大的惩罚。
直到十九岁那年,随家人去祭奠不曾谋面早已化作泥土的爷爷。没有忧伤没有痛苦没有哀怨,平静地心像完成一张试卷一样,双脚跪在爷爷的墓地前,心中默念:爷爷,如果真有神灵,您保佑我今年考上大学吧。
在我把自己的祈祷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我终于如愿走进了渴望已久的高等学府。十几年后,当我把家父与公公送上山后,我突然明白,死和墓地其实都不可怕。只要有出生,就一定有死亡。
墓地是死者的家。
如果墓地能把亲人送进天国,那么墓地就是一个美好之处。我相信:人死后,灵魂是不灭的。它遨游在空气中,时时看着我们,只是沉默着。像活着的人牵扯着死者一样,他们也在祝福和保佑我们。
墓地是人类最终的归宿。
不管是谁都要都要前往的终极之地。有人说,从墓地归来就能成为诗人。
有一天我的墓地是什么样子呢?我的墓地,不需要天天有花朵,偶尔有那么一枝也很高兴。不需要感叹或唏嘘。如果有几棵挺拔的树,愉快地站在那里,引来一群小鸟做窝。听到小鸟们天天欢快的歌唱,在树丛里蓝天下飞来飞去。那是多么的惬意啊。这样一个诗一般优美宁静的环境,不知死后是否能否拥有?如果墓地日益昂贵,那就把我的骨灰种在一棵树下吧,那也是很美好的事情呀!
死真的不可怕。怕死就不会死吗?生命说穿了,就是从起点到终点的一次旅行。死是另一种生。人类的生命与大自然相比,是短暂的脆弱的渺小的。大自然才是永恒的。一年四季不会因为谁的生命的终结而停止它美丽的轮回。
欣赏人生好风景,需要我们用旅行的心情生活,以生活的态度旅行。尊重自己也尊重别人,宽容自己也宽容别人。把每一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愉快地度过,不要把太多的埋怨太多的遗憾带进墓地。
我相信:将来的一天,我们的后代,会像祭奠我们的父辈一样祭奠我们。我们也会有属于我们的墓地与墓地的节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