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作者 萧仲莲
上山下乡 第一个跟头
还没站稳
一转身 妈妈不见了
我尾随哀乐余音
寻找了好多年
不相信乱石堆砌的坟
是妈妈地狱的家
不敢回望旧情景
你长年衣衫破烂
头顶一条旧毛巾
躬耕在麦田菜园
为一群饥寒的娃娃
挑水劈柴 烧火做饭
背上背着弟弟
腹中又怀了妹妹
日夜不得安眠
嫁二夫生九胎夭三胞
没有一片云
看见过母亲的安闲
村里人贺你有喜了
你在劳作中直起腰
仅泪流满面
我们围着看你哭
不解生儿育女的辛酸
村里早就公示过
你的大爱
被几百人挑选
你是唯一
全票通过的人
善良无私的保育员
记得三弟生下来就多病
劝你狠狠心 生死由天
你偏不听他论
常年背着病儿寻医问药
穿街走巷 翻山越岭
最后得一恐怖偏方
寻空心树中长虫救儿命
将大虫的肚翻过来擦口腔
至今想起来还胆战心惊
这就是我柔弱的娘
怕一只蚂蚁
却敢把一条长虫破腹清肠
你一字不识
也几次被文字株连
“文革”中批斗
抄家 查四旧
无缘无故担惊遇险
运动一来
愁了老的愁小的
大办钢铁
没日夜的跟大班
三年自然灾害
你靠厨艺
让全家度过了生死关
上山下乡
一家三个知青
一夜间失学归田
文不是秀才 武不像兵
你接受不了眼前的突变
一生的希望和骄傲
瞬间天塌地陷
我们的失落你的绝望
十年寒窗
浸透着你的血汗
为我们调味的干粮
可堆成一座小山
这晴天霹雳
终于让你倒地不起
来不及留下半句遗言
一具没有上漆的棺木
一身依旧的破烂
乡亲们怜这群丧母的孩儿
用哭声把你
埋在就近的荒原
抬丧的连饭都吃不下
长叹这一家人黑了天
最小的弟弟
嘴上还残留着母乳的香甜
你曾是有钱待嫁娇女
一碗好茶饭 一手好针线
二八青春配婚富家郎
远道求学尸骨未还
二嫁萧家书香门
我父武不能挑文不值钱
体弱多病的背着历史的冤
青春梦再次昙花一现
唯有一群会读书的娃
好名声换来无限欢颜
四邻夸你好儿女
将来个个一品官
偏逢读书无用论
你怎懂得前唐后汉
一生崇拜读书人
没有半个字遮过雨中天
幸亏阎王爷提前接走你
逃离了后面更大的灾难
几十年风雨里
阴阳两重天
依然能听见
你黄昏时的呼唤
那年我刚走出校门
一日一工
天亮前要烧好早饭
常在梦中听到锅碗响
这晨梦香了好多年
在另一个世界里
还忧着我
挑不起这副重担
大的要出工
小的要上学
老父急的围着锅台转
更有一个终生遗憾——
构思过多年的少年理想
不敢说 也无法兑现
我要挣钱
给你买一条新毛巾
遮挡头上的六月天
这是村妇唯一爱美标志
可昂首给太阳一个笑脸
在闺友面前亮相
你的女儿已会挣小钱
在失去母爱的日子里
弟妹们在饥寒中长大
依然撑起小小书香门第
文学音乐 惊艳乡野
常在黄昏的炊烟里
阵阵高腔响彻山谷
茅屋内外
夜夜飘荡合奏曲
农家案上
还能留下点点墨迹
我们的每个字和音符
都是你不死的魂灵
天堂里把这脉灵气还给你
让你来生也是读书人
不再苦为农家妻
不必年年开学日
求救姑舅姨
不再长夜暗垂泪
苦想哪家还可借钱佐米
至今不写乡土情趣
你乞丐奴仆样的影子
在我记忆里越来越清晰
哪棵草上没有你的汗和泪
纵然每个字都长跪不起
唤不归你委屈苦难的人生
赎不回春天应给你的嫁衣
问天下儿女
谁能报得三春晖
不堪母子生死别离
在走向你的路径上
我把爱的文字层层堆砌
筑一个金碧辉煌的小屋
四季不愁柴和米
吃喝玩乐一张卡
还魂享几日生的情趣
不枉投胎为人一场
从此告慰农家女，
人间聚嫁不须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