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的馍馍
童年的记忆中冬天特别的冷,以至于井台上的冰似乎是一整个冬天都不化。冻得冰硬的泥土路面上手指头宽的裂缝纵横交错。挑水时水桶滴下的水滴瞬间在路面结冰后留下串串不规则的圆点。夜特别的黑特别的长。冰凌总是冬天孩童们最感兴趣的玩具与食品。那时的棉袄的袖口总是很亮的铁皮的颜色,不但不吸水而且还很光滑,那是孩子们天长日久用袖口撒鼻涕形成的包浆。一整个冬天的食物就是窝头咸菜加玉米面的糊糊,一年下来难得见到点荤腥。即便是这样,那时的孩子基本上很少生病,但是手脚耳朵的冻疮基本上每个孩子得过。进了腊月孩子们都盼着过年了,年对我们这样年龄的孩子们来说那是吃肉吃白面新衣服与鞭炮的盛宴,还有不上学尽情的撒野。年的诱惑是无可比拟的。
一九七九的春节是深刻的,无法忘怀的,直到现在偶尔在酒桌上,茶台上还是一个谈资,因为那年的春节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他家的孩子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大祸。由于当时物资极度的匮乏,生活还是非常的艰辛的,那年我10岁,我家对门的发小9岁,正是老人说的狗也嫌的年龄。
那时过年走亲戚,姥姥家是首选,年初二必先去的,然后就是亲姑六大姨等所有的亲戚一家都不能拉下,亲戚多的人家一直走到初十以后,那时候走亲戚挎的圜子,一种用柳条编的篮子,所带的礼品每家都是大同小异,放上几个馍馍充数,蜡纸包的那种大众饼干放上两条,基本上都是这样。过完初十后走完亲戚后剩下的馍馍已经干了裂了,等到所有的亲戚都走完了,家里父母才给孩子们热热吃,那时要看运气,看看走完亲戚剩下多少。由于一年中难得吃到几次纯白面的发面干粮,孩子们对于大白馍馍的那种诱惑真是无法抵挡。
那时过年蒸干粮大部分都是在春节前一两天,家里父母把一年积攒的仅有的几瓢面粉和好,发面一直发的有一股酸味,因为这样蒸出来的馍馍大,还有裂口,还美其名曰笑了。出锅后放到盖帘上凉透后再放到缸里,上面盖好盖子后放块大石头压上,说是防老鼠咬了,其实就是防孩子偷吃。
就在一九七九年的春节前夕,俺家对门蒸了两锅馍馍准备春节走亲戚用, 出锅后他娘说不能吃,是留着过年的走亲戚的。这小子心想:自家蒸的大白馍馍都给人家吃了,自己捞不着吃。那时的孩子们都是这样想的,因为我家蒸出干粮来我也和我娘这样发过牢骚。就在他娘不注意的时候,这小子每个馍馍的头顶咬了一口,因为这样咬开了就不能作为礼品走亲戚送人了,就可以留下自己吃了。没成想这下子闯了大祸了。那时农村到了临年了一般的家长都不会打孩子的,因为年根下孩子哭不吉利,所以进了腊月的后半月村里基本上听不到孩子哭。就在这年的腊月二十八还是二十九来着,俺家对门的这个发小杀猪般的嚎叫啊,非常惊人,我随着俺娘到他家一看,这小子被他父亲绑到树上正在用笤帚疙瘩狠抽呢。一边打一边骂,反正具体的怎么骂的俺就不一一道来了,因为这些骂孩子的话大都一个意思。他娘带我们去屋里一看,满满两盖帘的馍馍每个都咬了一口,我直接笑的肚子疼,这个发小真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更佩服他的胆量。他娘一边骂一边和俺娘说:“这可怎么办啊,过年走亲戚拿啥走啊,这不丢杀人啊,这熊孩子直接不知好歹啊。这临年靠近的再上哪弄去啊”最后俺娘说咱们换换吧,我家拿出一半的囫囵的馍馍换的他们家咬开的。不过他们家被咬开的馍馍是掰开了的两个拼一个的。就这样我们两家总算是对付着亲戚走下来了,年还是顺利的过完了。
后来我还得非常感谢俺家对门这位勇敢机智胆大的发小,那年我们家吃的白面馍馍特别多,虽然是半块的一点也不影响它的香甜和嚼到嘴里滑滑甜甜的味道以及滑过喉咙时那种顺畅的感觉。因为那时一年下来都是粗粮,下咽的时候是会喇喉咙的。
后来闺女大学毕业后,看到他们有浪费食物的现象,偶尔在饭桌上我也会给她讲讲,现在的孩子们听起来都是一脸的茫然,她们都觉得不可思议。有时候还存在疑问。现在的孩子们生活在物质充盈的时代,对于食物的诱惑不屑一顾。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环境造人,时代造人吧。或许我们这一代真的老了?我们的一些艰苦朴素的传统也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