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愧，为一棵花

葛松岭

谢天谢地，你终于苏醒复活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复活，对我来言，得是一个多么大的抚慰和兴奋呀！

淡淡的紫花星罗棋布，像极了一个个喇叭，朝向四面八方，在幽幽地奏响感激的变奏曲；稀稀落落的心形叶子也是那么得翠绿欲滴。你小巧瘦削的身子，因了数朵娇艳花儿更显得婀娜多姿，楚楚动人。你的复活，像极了一盏重新燃起的灯，瞬间照亮了周围，生机了四下。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双眸一下子亮了，眼眶里蓄满了晶莹的液体，整个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太开心了，太激动了。

你本已奄奄一息，轻摸你时，你已几近干枯，似乎，我呼出的气息都能将你轻而易举地折断。等及发现时，你看上去已油尽灯枯，我心如刀割，慌忙给你输液喂水，在心底也默默地祈祷你能早早地复活过来，千万别怀揣对我的千般怨、万种恨，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就此归去。

活过来了就好！活过来了就好！我欢天喜地地尖叫，手舞足蹈，恨不能把这一惊天喜讯告知天下。或许是太激动了吧，我竟一下子醒了过来。哦，我怎么还在床上呢？四下里还几近昏暗，眼前也没有它呀？我怔了怔神，才恍然大悟，哎，我这是在做梦呀！

忽地想到它，我一个骨碌下床，飞也似地跑到阳台上，扭亮壁灯，凑近了，眨巴眨巴眼睛，细细查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定让我冷汗直流。哪里有什么复活！盆里的泥土虽潮湿湿的，但你依旧毫无生命迹象：花儿枯萎皱缩成一团，如人临死时痛苦狰狞的脸；叶子萎蔫，叶面干黄，纵横交错、比较细密的筋脉越发清晰可见；两根细长的茎也看不出带有半丝半毫的精神气息在，但仍倔强坚毅地硬挺着身子，一副视死如归的铮铮铁骨模样。

还未看遍，我的心又冰冷到了极点，如一气球，被抽空了气体，在一点一点地皱缩，皱缩，紧得我疼痛至极，冷汗直流。我很清楚，你再也不会苏醒过来了。哎，我多么希望刚才梦中的一幕能发生在眼前呀！可……

为了能挽救你，我将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投给了你，将所有的祝福和祈愿都送给了你。可你最终还是走了，你走得让这么急，根本不给我弥补悔过的机会。或许，也应当，你给了，可我没抓住，都怪我太忙了，把你给疏远遗忘了。

你是离去了，但给我留下了巨大的伤悲和无边的悔恨。我知道，我就是罪魁祸首，就是杀你不眨眼的刽子手。把你喂养着，却未尽到责任，一时疏忽，铸成难以挽回的滔天罪行。我不知如何忏悔我的罪过，那怕万箭穿心，那怕油煎火烤，那怕打入十八层地狱，那怕一命抵一命，我都不会反抗拒绝的，因为，惟有这样，我才绝得心安，才感到踏实。

如若不回想以前的话，我对你的伤悲和悔恨会稍稍浅淡些，可我又怎能忘得了呢？

去年的初夏吧，看门的大爷问我要花不。我笑问什么花。他说花名叫“花不败”。我惊喜，待看到时，我有点几分失望和一丝讥笑，看你那瘦骨伶仃、恹恹不振的模样，你还能让花开不败？

不信归不信，但还是把你带回了家，安放在一个闲置的不大的塑料花盆里，就不在挂心了。不知过了几日，去阳台拿东西时，无意间被数朵灿烂淡紫的状似喇叭的花儿所吸引过去。哦，那不是你开的吗，花不败？我既惊且喜。靠近了些，笑着观赏你，还不时地嗅嗅你娇嫩芬芳的花儿。你瘦小的身子，竟还能开出五朵艳丽的花儿来，真叫我惊喜和敬佩。

自此，每每去阳台时，你从未让我希望过，总会欢喜地捧出三五朵花儿来。枯萎的还未枯萎，怒放的正在怒放，还有数个饱鼓鼓的花蕾亟待开放。

暮秋十分，别说野外了，单看你身旁的几位，也都失了精神，早藏了花儿，可你仍不减气色，不落斗志，生机勃勃，这朵刚要萎缩，那朵就急急地绽放了，生生不息，花花不断，叫我惊喜，叫我钦佩。我始终有这么个疑问，你身子瘦瘦弱弱的，哪来这么大的底气和劲力，能让花朵一朵接一朵，朵朵开不败呢？你真不可貌相呀，我后悔当初怎么对你能有那样浅陋羞耻的看法。

冬天了，不管外面寒风凛冽，还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阳台上的你颜色始终不变，斗志始终不变，花朵始终不变。你朵朵娇艳的花儿，在我脑海里整整亮了一个寒冬，也时时温暖、激励和鞭策着我。

行走于茫茫人海，难免不会被人打击陷害，不会被人冷嘲热讽，不会被郁闷伤感，不会烦躁沉沦，但当直面，或者回想起阳台上那朵常开不败的“花不败”时，突起一阵飓风，把这些吹得烟消云散，雾失日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阳光、温暖和希望。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开花的开花，长叶的长叶，好多的花，不管是颜色，是个头，是形状，是味道，都要甚于花不败，但阳台上的它呀，始终不疾不徐，不卑不亢，依旧四平八稳，淡定从容，兀自照旧开它的花，长它的叶，一任日升日落，风起风息。我惊叹花不败博大豁达的胸怀，更称羡它从容淡定的心态。悄然间，它又给我上了一堂震撼身心的课。

本以为春夏来临了，温度适宜，环境适宜，谁料，都怪我一时疏忽，竟将最美丽的你过早给终结了生命。你给了我好多好多，我却亲手杀害了你。哎，罪过罪过呀！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看着你渐渐枯萎的身体，我不知如何表达对你的伤悲和愧悔。我没妙手能让你回春，惟有在心里默默而又真诚地祈祷祝福而已。

天阴沉沉的，蒙蒙细雨在飘飘洒洒，一如我的内心。

我虔诚地跪倒，身怀一颗伤悲和愧悔的心，望你一路安好，花不败。

我也多么希望你能多多饶恕我呀，饶恕一个愧对你、伤害你的刽子手。我宁愿用后半生背负沉重的罪债，只愿换你在那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