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生
他想不起小说的样子了。只知道,小说的眼睛是会笑的。渐渐的,就连笑容也开始模糊。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画出一幅又一幅的眼睛。它们都是弯弯的,像小时候走过的桥。
他没见过母亲,没有照片,没有记忆,什么都没有,连父亲都不曾提起过她。他的记忆里只有大片的像雪一样的芦苇。
有一年,芦花特别的美。
当时的湖会有很多空置荒废的水荡,长满大片大片的芦苇。父亲在每年的冬天,开始织网。
他总是说起小说。身边的人开始厌倦了,他们变得冷嘲热讽,他们不在乎一个人的去留,每年都会有不同的大雁飞来飞去,有什么打紧呢?
女人,哼哼!他们毫不在意。他却乐此不疲,见面的开场白总是如此:你知道小说吗?她有一双会笑的眼睛……没人知道会笑的眼睛是什么样儿,也没人见过小说。
父亲不做活的时候,就爱抽烟。一把老烟枪被他的大手磨得铮亮。“鱼生!”他喊他的儿子给他换烟丝,烟丝是从三十里外的铺子买的,宝贝得很,遇到好太阳,总要翻出来晒。
如果不抽烟,父亲就坐在屋门前发呆。翻来覆去日复一日的风景,平淡得像一张草纸,泛黄,没有活力。
他叫鱼生。父亲说他出生在船上,摇摇晃晃地,一个生命就来了。他这一生都在摇摇晃晃,和他的出生相同。
小说是个好女人。他很认真地说,换来一次次的哄堂大笑,再后来,大家都冷漠地喝着酒,无聊地晃动手中的骰子。
捕鱼的季节到了。父亲出了船,湖水很深。鱼生自从小时候淹过一次水后,就再不敢下水了,父亲气得用绳子抽他也没用。
一天过去了,陆陆续续地,捕鱼的船都入了港。父亲没回来。第二天,邻居们找到一条空船,船上只有一张网,织好的还没使用的渔网。
谁也不知道,湖的深处发生了什么。当时村里一直流传着水怪的故事。
“你把小说带来让我们见见呗。”有人说。夏天的海风是黑色的,它不会让人有所收敛。
“找不到了。”他很认真地回答。手上的指甲因为常年泡水的缘故,已经发白了。他使劲地绞着指甲,看起来像野生的蕨。
父亲走了,带着他的老烟枪。鱼生把自己锁在屋里三天,出来后,他下湖了。
村里人很吃惊,他怎么敢下湖呢?他害怕水,害怕空荡荡的湖面,害怕潮湿腥臭的空气。他的船回来得最晚,但带回来的鱼虾却总是最少的。
没人瞧得起他。你看看,他这窝囊样,四十岁的人了,连打鱼都不会,谁家婆娘看得上他!村里人指指点点。
他装作没听见。他还是怕水,还是怕湿冷的冬天。渔网开始破了,他用粗糙的鱼线缝起来,结果发现,洞更大了。
直到有一天,他路过一群闲谈的年轻人,听他们说起看过一个小说,里面有个爱笑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漂亮极了。
小说,小说,小说……他念叨着回到自己的小屋。晚上是不能点灯的。他蜷曲在快要腐烂的棉被里。小说!小说!
第二天,他到村头的小店里破天荒地买了一个作业本和一支铅笔。
看,这是小说,她有一双爱笑的眼睛。他认真地给别人看他的作业本。他昨夜画了好多眼睛,都是弯弯的。
这是你什么人啊?村里人拿他打趣。他抿着嘴不吭声,过了一会,又说:“这是小说的眼睛。”
大伙很快不耐烦了:“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们要下湖,要卖鱼,要打麻将,哪有这么多时间听一个疯子瞎扯?“这是小说,我想她。”他很认真的回答。
作业本很快就画完了。其实画不画完,也不打紧。村里人没人再有兴趣搭理一个疯子。
他没钱买新的本子,就用石头在墙上画。很快,村里所有人家的墙上都长了很多弯弯的眼睛。
这怎么行!村长带着人暴打了他一顿。
他再没力气画眼睛了。他想起特别小的时候,有一个叫小说的女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真的好看,不骗你们。他摸索着用手指在胸口慢慢地,弯下去,弯上来。
他想起那一年的雪,真是好看,像那一年的芦花。有个叫小说的女人,走进了芦花里,再也没能回来。
他的手指停了下来。
接着,他喊了一声:妈妈。
作者简介

范小玲,1997年生,萍乡学院工程与管理学院数学专业,文学爱好者。作品曾见于萍乡日报、安源文艺、赣西都市报、西部作家、校刊等。多次在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江西省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以及各种校级文学作品比赛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