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之路（小说）
孙雅欣
一
夜宇微凉，北辰呆滞地望着窗外，叹了一口气，无神地将目光挪回荧幕。
已经一个月了，投出去的稿件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自从和父母决裂，他没再要过家里的一分钱，钱包一下就紧了起来，现在又一直没有稿费，入不敷出，生活便更加困难。
北辰双击鼠标，打开了桌面上的一个文档，他黯淡的眼睛顿时焕发出神采——这是他最倾心的小说《勇者之路》，讲述的是一个胆小懦弱的少年伊楠，在历经重重考验和一系列的冒险之后变得勇敢无畏的故事。北辰将自己所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全部注入这部小说，注入到这个名叫伊楠的身上。有时他甚至把伊楠当成一个实实在在的朋友，因为伊楠的一点儿成长而把自己感动得痛哭流涕……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空洞的臆想而已，他也不知道他的小说为什么吸引不了任何读者来与他分享这份感动。
北辰是孤独的，他的世界只有一个伊楠。一想到这些，北辰就感到悲哀。他熄了灯，侧身躺下，压得小木床吱呀作响。一双眼睛出神地望着灰白的天花板，不，应该是窝棚顶，因为他租住的地方都不能称之为一个房子，顶多算个窝棚。他想起了父母，那两张脸在记忆里清晰可见，其实现在想一想，父母并没有过错，他们只是比所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更能唠叨一点，他愤然离家，想的是总有一天能够荣归故里，向父母证明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天无比遥远。他想起了大学时代，两年前的自己，那个无忧无虑、校服不合身也只会咧着嘴傻笑的自己。他想起了伊楠，连天上的鸽群呼啸而过都会吓得眯起眼的伊楠。他想到了他最不愿意去想的，灰暗的现实和黑色的未来。
这个无助的年轻人不知道何去何从，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跌入了无边的谷底，他只能一步一步硬着头皮往前走，根本无力反抗。
又是一夜无眠。
翌日，北辰走上了街头。睡眠不足和营养不良是他看起来更加清瘦了，他苍白的面颊上眼窝深陷，凌乱的头发像没有经验的人刈麦后留下的参差不齐的麦茬。北辰整个人高而瘦削，像一根竹竿摇晃着，漫无目的地游荡。用北辰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在“找灵感”，然而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他阴郁的目光沿路一溜儿扫过去，似乎想从每个行色匆匆的脸上找出什么可写的故事来，这反倒引来一些不友好的目光。
这种游荡自然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北辰很快就灰心了。他垂下手，耷拉着脑袋钻进一个孤僻的小巷。天上下起了小雨，不知为什么，北辰一踏进这条小巷就产生了很不好的感觉，浑身发冷，他打了一个寒战，淋着小雨加快了脚步。
忽然，北辰感觉被一只手有力地推搡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头朝下扎进湿润的泥土。还没等他直起身子，对方就提起他的肩膀，硬生生地将他扳过去。
隔着朦胧的雨帘，北辰知道来者不善，五六个人，穿得流里流气，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还未开口，为首的人就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声音嘶哑地命令：“把钱都交出来！”。
北辰的脑中有片刻空白，他想也许是在行色匆匆的人潮里他游手好闲太多突兀，也许是因他形单影只且单薄瘦弱，被混混们盯上了，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北辰颤抖着开口：“我……我没钱……”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为首者向一个右臂纹了一条青龙的的混混使了个眼色，青龙臂便狞笑着向北辰走去，双手粗鲁地在北辰身上一摸索，便轻而易举地缴获了他总是随身带着的小电脑。
为首者挑了挑眉，戏谑地说：“呦，还有电脑。”
北辰的瞳孔猛然收缩——那电脑里是他两年的心血和唯一的慰藉，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大叫一声“还给我！”，挣脱为首者，不顾一切地向着青龙臂扑去。
青龙臂没有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青年还敢反抗，猝不及防竟被推到，北辰抢过电脑，死死地抱在怀中，将自己蜷成一个团。
青龙臂被激怒了，他爬起来，往地上啐了一口，高叫道：“给我打！”
其他几个混混便一拥而上，一个额头有一道醒目疤痕的混混照着北辰的脸就是一拳，北辰的鼻子顿时鲜血如注，他侧过身，将脸贴到地上，另外的地方就只能任他们拳打脚踢。北辰感觉天旋地转，喉咙里有一股腥味，上不来也下不去，就那么堵着，浑身火辣辣的，连雨都感觉不到了。他勉强将眼睁开一条缝，看到的是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
青龙臂拾起一块砖头向北辰砸来，北辰颤着眼皮，竭力地就地一滚，砖头砸到地上，迸起一片水花。
雨越下越大了，北辰的耳边似乎只剩下了“哗哗”的雨声。
为首者一直冷着脸在旁边看着，不知打了多久，他威严地挥挥手，示意混混们停下。
青龙臂很不甘心地停了手，向北辰啐了一口，他刚刚那一跤摔得也确实狼狈。
为首者发话：“把他的电脑拿过来。”
刀疤额伸手去拉北辰的身子，北辰已经被打得骨头都要散架了，没有一点儿力气。刀疤额轻轻一拨拉，就将电脑夺了去。
那群混混瞥倒在地上的北辰一眼，扬长而去。
北辰躺在雨里，艰难地呼吸着，他感到那股血腥味已经堵到了嗓子眼，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了。北辰用手臂支起身子，勉强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了两步，却力不从心，“噗通”一声又跪到了雨里。
北辰甩了甩额前的湿发，顺势坐在墙边，将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想等自己恢复一些力气再说。
有脚步从远处走来，北辰的心中升起希望，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停下来问问他怎么了，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听他说说话，可是脚步声在他身旁犹疑地停留片刻，然后匆忙地远去了，北辰的心里更生出一阵寒意。
又有脚步声传来，北辰索性不再理会，安安稳稳闭目养神。没想到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了下来，北辰心中升起一阵恐慌：难道青龙臂他们又回来了？
“你是……北辰？”
来人的声音有着几分熟悉，这让北辰一下感觉比青龙臂来了还要恐慌，即使没有看到自己的样子，他也能想象到自己多狼狈。
“北辰”。
对方执着地唤着自己的名字，让北辰不得不睁开眼睛。北辰睁开眼睛，眼前果然是他的大学同学陆言。陆言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让北辰无地自容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北辰和陆言以前是一个宿舍的，关系很是要好。那时的北辰豪气冲天，曾无数次向陆言描述自己的宏图大志，他说要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会让他的作品遍布世界每一个角落。好哥俩甚至酒酣发誓：“苟富贵、勿相忘”。
可如今，北辰混成这副狼狈的模样，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陆言，对北辰来说，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
北辰站起来想离开，却又一个踉跄险些跌到。陆言一把抓住了他。看着昔日好友如此落魄，陆言心头一酸，也没废话，背起北辰就往医院跑去。
北辰被那帮混混打得遍体鳞伤，又被这场大雨淋出了高烧，需要住院，只得昏昏沉沉任由陆言安排，陆言替他付了医药费，跑前跑后拿药，等北辰安稳躺在病床上输液，陆言才在病床边坐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
陆言艰难开口：“你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下雨，我走近路。”
“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们打劫。”
“打劫？打劫你就把钱给他们啊，何苦受这皮肉之苦？”
“我……我没有钱……”
“你父母他们……”
“他们不同意我搞文学创作，所以我从家里离开了。”
“你的小说……可以给我看看吗？”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打在了北辰的心上，他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没有了，我的小说都在电脑了，被那帮混混拿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北辰哭得像个孩子，他的心血、他的梦想、他的努力，都在这场雨中被狠狠碾碎，一切美好的憧憬都成了泡影，就连他明知落魄却依然负隅顽抗的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北辰觉得他真的被命运击败了，一败涂地。
陆言走上前去，拍拍北辰单薄的肩膀，小声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还有我呢……”
当年，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失恋后的陆言将自己灌醉，在雨中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北辰就像一个大哥哥，拥抱着他，像这样安慰他：“没事，还有我呢。”
那时北辰还是无忧无虑的，根本不知道烦恼为何物，可是现在，内心再强大的人，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陆言见北辰沉默不语，俯下身问道。
北辰摇摇头：“没事了，你回去吧，你给我垫付的医药费……”
陆言猛地拍一下北辰的肩膀：“说什么呢？咱们之间还用计较这个？”
北辰只好改口：“那你回去休息吧，我也想好好睡一觉。”
北辰避开了陆言关切的眼神，转过身，将滚烫的脸贴在枕头上。
陆言看他的样子，轻轻帮他掖了掖被角：“好，那你等我明早帮你带早餐来。”
陆言转身离开。
北辰等陆言的脚步声远去，才急速转过身想去看看陆言的背影，可是陆言早已把门带上，他什么也看不到，他抬头看看天花板，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眼前雪白的天花板一样虚无。是的，虚无，当那帮混混带着他的电脑扬长而去，而他从凹坑的雨水中看到自己的懦弱无力时，他就在想，也许他应该好好睡一觉了，永远不再醒来。
输液结束了，护士来拔掉了他手上的针头。北辰拖着酸痛的身子下床，躲过了打盹的护士溜出了医院。医院门口就是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北辰走进去，怕药店不卖给他安眠药，特地演练了一下，准备诉说失眠的痛苦，谁知打着呵欠的营业员看也没看他，收钱后扔给他一瓶安眠药。
北辰回到病房，摊开手掌，倒了一把安眠药，他用指肚摩挲着这些苍白的药片，感受着他们边缘冰凉的触感。半掩的窗，溜进一脉清光，这些药片便愈发像一座座小小的坟茔。
那一瞬间，北辰许多尘封的记忆都如洪水般涌来，他的眼前掠过许多画面，似乎是不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遗忘。他终于清晰地看见了父母的面容，眼角的皱纹里漾着生活的无奈和沧桑；他清晰地看见了记忆里最初的伊楠的背影，孱弱瘦小，迎着风寸步难行；他清晰地看见了大学时的自己，叼着狗尾巴草，带着一脸傻笑，追着陆言的单车在校园里驰骋。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涌上心头。
北辰索性仰起头，将手中的药片就着水吞了下去，苦涩很快蔓延了口腔，不知是药还是泪水。随着渐渐模糊的视野，他的意识也一点点被倦意蚕食。
不知远方，会不会是极乐世界。
可真正的极乐世界又是什么呢？
二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虚无充斥着周遭的空间。一阵下坠感突然袭来，仿佛失足跌落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透过指尖的阳光的温度。
“嗯？”
北辰睁开眼，却被明晃晃的阳光刺得生疼。他微阖眼皮，颤了颤睫毛，艰难地适应着这久违的光明。
“按理说……我应该已经死了。”北辰记忆里最后一帧画面，是微凉的夜里没有色彩的天花板。他明明记得自己吞下了致死剂量的安眠药，确确实实顷刻内安睡于沉寂。那么此时此刻，真实的活着的触感，和身上痊愈的伤，究竟该如何解释？
难道说……这里是天堂？脑海里刚一闪过这个念头，北辰便苦笑着将其打消。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唯物主义者，对世界的认知并不像他写的小说那么天马行空。
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了，北辰眯着眼打量着四周——他正躺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森林上方的天空被绿叶趁得格外澄净，太阳慵懒地漂浮在青空之上，边缘仿佛沾着露水，和他记忆里那破碎飞絮般的日影不同，这阳光如一壶温水，倾泻到他身体的每一个皱褶里。
这场景，道是陌生，却又说不出的熟悉。
北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鸟雀叫声和漫山虫鸣此起彼伏，吵得他晕头转向，环顾四面皆是树，也不知该步向何方。
“你醒了。”
一个声音响起，差点把北辰吓得栽倒在地，北辰慌张回眸——一个大抵十几岁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倚着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个少年个头不高，身板也很瘦小，但当他一走近，北辰竟产生一种被压迫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北辰无比熟悉的感觉。
“先喝点水吧。”少年捧着一片大芭蕉叶，不由分说递给了北辰。这时，北辰才发觉自己口渴难耐，他冲少年感激地笑笑，接过芭蕉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饮罢，他不好意思地抹抹嘴，用一种自认为文绉绉地方式向那少年问道：“先生贵姓？”
“你说什么？”少年眨眨眼睛，歪着头问，似乎没听懂他的话。
“嗯……你是谁？”北辰再度开口问道。
然而少年只是冲北辰翻了个白眼，什么也没说。随即，他拨开一丛灌木向森林深处走去。
北辰在原地楞了两秒，便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小兄弟，你要去哪里？”
少年没有回头：“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走。”
北辰低下头，看见从脚尖方向生长出的小方砖，曲折绵延。
“没路了。”当方砖消失在一个拐角，四下只剩下密密匝匝的荆棘时，北辰有些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谁说没有路，我们走到哪，哪里就是路。”少年依然没有回头，他从短靴里拔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走进荆棘丛，一面削，一面挪着步子。尽管他巧妙地周旋，荆棘的利刺还是无情地劈到了他的身上、脸上。
“跟上。”少年斩断最后一株拦路的荆棘，终于扭过头来看了北辰一眼。他的脸上布着几个小小的口子，有血冒了出来。
北辰小心翼翼地从少年辟出的那条蹊径钻了过来，他不敢去看少年的眼睛。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到了这个世界，还是一样的懦弱。
半晌沉默后，北辰没话找话地开口：“小兄弟，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少年的声音一下变得柔软起来：“以前还有外婆陪着我，现在外婆走了……”
“对不起……”北辰忙不迭道歉，却也陷入了自己的往事：“其实我曾经有家人，可现在，我永远失去了他们。”
“说什么傻话。”少年瞪了北辰一眼，“家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在生活中可能会有误解，会走弯路，但永远不会失去。”
北辰被少年呛得瞠目结舌，刚想反驳，但看见少年黯然的神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忽然，天空想起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北辰耳膜疼，他抬头一看，一艘空前庞大的巨船正从远天缓缓驶来，推波而进，不，准确地说是推云而进。
他们从地面仰望着这艘天舟，像是一群蝼蚁在仰望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天舟缓缓向北辰和少年所在的方向驶来，它实在太巨大，以致它的船身依然停留在视线遥不可及的远方，北辰只能望见一个正在逼近的船头。
“诺亚方舟。”霎时间，北辰突然想到了什么，情绪失控地喊道。——这是天国之海的设定，他再熟悉不过了，然而亲眼所见，竟是如此令人压抑和恐惧。
这时，少年猛地伸出手挡在了北辰的面前，他的表情空前严峻：“不对，这不是诺亚方舟，你看它的旗帜。”
北辰眯起眼，极力地张望，蓦地发现，那高高飘扬的旗帜上有一个诡异的骷髅头闪着幽幽的绿光。
“是地狱客轮。”少年话音未落，四周凭空刮起一阵狂风，花草树木原地打起了转儿。北辰只觉得一阵晕眩。随即风力骤然增强，树木被连根拔起，周遭的一切都扭曲起来，耳边只有震耳欲聋的风声。
飓风席卷大地。
北辰感觉仿佛有一万只野兽在自己体内左冲右突，癫狂地嗥叫，他有一种被撕碎了的感觉——这样还不如让那帮混混再揍一顿呢。
“北辰。”夹杂着少年的呼声的风声冲荡在耳畔。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北辰欲开口，却发现自己连眼睛都睁不开。
“北辰，风眼。”少年模糊不清的声音又响起来。
少年的话，对北辰来说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但少年说完这句话后，便一声不吭了，北辰的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我要死了吗？不对，我本来就已经死了。”孤独、绝望一齐涌了上来，但此时此刻，北辰却是无比渴望活着。
北辰忍住腹中的翻涌，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看见了不远处那块风平浪静的地带，骷髅旗帜就插在那里招展——想必这就是风眼了。
可是下一秒，他又不知道被卷到了什么地方，骷髅旗唰地一下就消失在眼前。这种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的绝望，让北辰再次感觉到了透心凉。
北辰张开双臂，任由自己的身体就像一片落叶一样四处飘飞，他的骨头快被震散架了。又是无力，那种深深的无力，任人宰割又不得反抗的无力。
忽然，北辰感觉自己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这是外力而不是风，他睁眼去寻，又看见了那面旗子，咫尺之近，却又遥远无比，他伸出手，向一片混沌摸去，而飓风像是有感应一般，仿佛变成了一头被激怒的巨兽，开始更用力的咆哮。北辰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体内也翻江倒海，但他依然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正如他被群殴时将电脑紧紧护在怀中一样。
北辰仿佛摸到了旗帜的一角，不由分说地攥住了它，那感觉像是攥住了一只手。转瞬间，他又失去了意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少年的喊声：“永远不要绝望，永远相信希望。”
北辰醒来时，一切已经归于平静，飓风停止了，地狱客轮也已经消失，天空恢复澄净。
“你很勇敢。”少年坐在北辰旁边，笑盈盈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少年对他笑。
“你才是最勇敢的吧？”北辰自嘲地笑笑。他清楚终止这场飓风的人其实并不是自己。
“我的勇气，都是你给的。”少年直视着北辰的眼睛，认真地说。
“伊楠？”北辰喃喃地叫道。
“是我。”伊楠张开双臂，给了北辰一个拥抱。
北辰感觉到伊楠带给他的温暖。其实，看见天舟的时候，北辰就想到了——这个世界，是他亲手创造的。“人在林中走，船在天上行”也是他小说中的一章情节。而眼前的少年，正是自己用心血凝结而成的伊楠。
北辰没有想到的是，伊楠远比他想象的更成熟，更勇敢。想到这里，北辰眼前浮现出那次雨天打斗的画面，他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
“你若是真的把我弄丢了，我又怎么会出现在你眼前呢？”伊楠歪了歪头，阳光描摹着他脸庞的轮廓。
沐浴着午后的阳光，北辰贪婪地呼吸着林间的空气，他再次深切感觉到，活着是如此美好。北辰仿佛找回了大学时的自己，热爱生活的自己。
“以前，外婆总是不让我去看外面的世界，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外面有多精彩。”伊楠躺在山坡上，出神地望着远方。“直到外婆走了，我才知道，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守护我。”
“对不起。”北辰嗫嚅着，外婆的去世也是他写出来的故事。
“别这么说。”伊楠伤感地笑笑：“你教会了我成长，也教会了我珍惜。”
不知不觉间，夜色悄然降临，在山坡上透过澄明的空气看星星，格外清楚。
“睡吧。”伊楠捏了捏北辰的手。“什么也别想了，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睡一觉。”
北辰阖上了双眼。
“记住。”他感觉伊楠在他耳边轻声说：“永远不要绝望，永远相信希望。”
三
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突如其来的下坠感。只是这次不像失足深渊，更像是一片羽毛在偌大的天地间飘忽。
“一号病床，心率恢复。”
“快去通知家属。”
下坠感消失。北辰只觉得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他使劲睁开眼，却被刺眼的白炽灯闪得一阵眩晕。
“醒了，醒了，小辰醒了。”
这嘶哑的大嗓门格外像父亲呢。北辰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他强迫自己睁开眼，适应着白花花的灯光。
“小辰……”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像飓风一样震得北辰脑袋嗡嗡作响，母亲夺门而入，幸亏被父亲及时拉住，不然就扑到他的病床上了。
“北辰，你他妈吓死我了。”陆言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脸色憔悴，也不知他在病床前守了多久。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母亲死死抓着北辰的手，不断地抽泣。
霎时间，北辰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活着真好，活着就有希望，他又想起伊楠的话：永远不要绝望，永远相信希望。
后记：
几年后。北辰的《勇者之路》终于出版，大受读者欢迎，几次再版加印。北辰也成为广大青少年学习的榜样。
（作者系山东省实验中学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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