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爬犁
杨 森
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东北人冬天大多用爬犁拉东西。
这种爬犁几乎家家有,有的人家甚至有好几架。往那一排不逊于今天家门口停了几辆车。
别小看这爬犁,它可是东北人独特的发明创造,连回乡拜谒祖陵的乾隆皇乾都对它赞赏有加:“架木施箱质莫过,致遥引重利人多。冰天自喜行行坦,雪岭何愁岳岳峨。”写的就是它。
爬犁这名字起得好,有意思,充满智慧和想像。一则其下无轮能滑行,二则其形状像耕地的犁,比原来叫扒杆、冰床、拖床等要形象准确的多。别看它带个“爬”字,走起来却“行雪上疾于飞鸟”,比爬快多了,也没有耕犁的笨重。
爬犁制作简单,山上的拧劲子、色木、柞木等都是制作它的好木材。虽然好做但有讲究,手艺高的人造出的爬犁漂亮拉起来轻快、舒适,有的要用好几年,越用越好使。我就喜欢用这样的旧爬犁,快、省力,不用磨合。记忆中父亲就善于做爬犁。一到冬天他就带我上山,满山遍野地寻找做爬犁杆用的辕杆,这是做爬犁的关键。一般情况下我们好选两根茶碗口粗细三米多高的小拧劲子树。它韧性强,坚硬耐磨,做出的爬犁平稳滑溜。父亲对此要求很高,一定要选那种挺拔笔直树杈少且上下粗细较均匀,无疙瘩树结的树。每当发现这种树时,父亲就特别高兴,围着它转悠半天才锯倒,然后两人一人一根高兴地扛回家。做爬犁是个细心活,要在两根辕杆一端约一米左右的地方埋上热灰,慢慢熏烤,待其烤软压弯,弯度合适才行。再锯两根粗实的横梁、四根立柱,凿出卯榫,对接安好后用木楔子严丝合缝地镶死钉实,最后将辕杆贴地一面用刀和砂纸砍磨平滑,一架爬犁就基本做成了。
父亲做的爬犁稳、轻、快,载重时就是走在偏坡也不崴“腿”,两根辕高矮合适,架起来舒服用的上劲,拉个千儿八百的重物绝对没问题。
那时我家住在林场,山里人做饭特别是冬天取暖就靠柴禾。因此冬天人们除了上学工作,主要就是上山拉柴禾。家里没有牛马,拉柴禾只能靠人,因此人力小爬犁就成了运柴的重要工具了。
东北那地方冬天一到好大风雪,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就都急着架起爬犁,带上斧头和弯把锯上山拉柴禾。看吧,东山、南山,山脚、山坡,到处都是拉柴禾的,道路早被爬犁压磨得光滑耀眼,一路逶迤地伸向山里。一张张爬犁满载着柴禾在雪地上争先奔跑,爬犁声吱吱呀呀,像极了小曲。不错大家都想在冬天多拉点柴禾。除了自用还可卖钱,记得那时一立方柴禾要卖三块五,钱可不少啊。
我家拉柴禾主要在周末和寒假。我和父亲各架一张,弟弟妹妹们各自分工。上下午各拉一趟,早晚忙个不停。遇到路远且柴禾不好整时便很晚回家。拉柴禾是个力气活,辛苦不说有时还很危险。还好那时山上有很多林业工人采伐时堆下的枝丫堆,里面有好多柴禾我们可以去那捡柴禾。山底山坡的柴禾捡完了,就去山顶找。为了快有时我们还把爬犁拉上去,可整完柴禾,下山“放坡”就危险了。这时架辕的一定是父亲,他劲大有经验,我整他不放心。“放坡”时弟弟妹妹在爬犁两边拼力向后拽,我在爬犁后用绳系一根粗大的木头,坐上后双脚使劲后蹬以增大爬犁的阻力。总之我们要做的就是一起向后拼命用劲,尽量让爬犁下滑慢点。但即使这样爬犁下山的速度依然挺快充满危险。母亲在家做饭处理家务,知道后总是埋怨父亲,一再叮嘱以后不要再上高山了。可每当发现山顶柴禾多时我们还是喜欢拉爬犁上去,想想也是拼了。
“放坡”危险可遇到坡小时就轻快了。这时我们再也不用拼命往后拽了,弟弟妹妹们会高兴地站在爬犁上,我架辕将两脚向前一伸,任爬犁向下的惯力推着我们飞。我们欢呼着、尖叫着,风在耳边呼呼响。关东民谣:“关东山,太奇怪,没轮大车跑得快。”我算是体会到那种美妙了。
冬天结束了我家的柴禾堆成小山,劈成柈子码成垛有时长达四五十米。一年的烧柴富富有余了。
爬犁使用起来方便灵活很实用。有路没路地拉起来都能走,规格材、架条子、粮食等都能拉,成了我们运输的好帮手。
除了拉柴禾我们还拉规格柴,这可是我们冬天挣钱的大事。林业局收规格柴做纤维板,每立方规格柴卖三块钱,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山里人拉的可带劲了,一个冬天我们家要挣好几百呢,快赶上父亲一年的工资了。至今我还保留着父亲遗留的一个绿色日记本,上面清楚地写着他1980年6月30号跟小火车车押送我家规格柴的记录:车号5007 ,高度1米6,车长10米。每当看到这些我心里都特难受,不由回想起父亲当年带领我们全家披星戴月地拉规格材的情景,想起我那架立下汗马功劳的心爱的爬犁。
除了人力小爬犁,那时还有牛马爬犁。这种爬犁和小爬犁的做法差不多,只是制造的木材最好用柞木,因为它粗壮结实韧性更强,适合载重。这样的爬犁主要是上山“拉套子”,就是将林业工人采伐下的树木从山上运下来再拉到林场的贮木堆。这活主要由屯里的农民干,自然也是农民大搞收入的时候。 每天天还没亮,当我蜷缩着身子还在火炕上呼呼酣睡时,清脆的鞭响便把我惊醒了。那是屯里人起早上山“拉套子”的声响。挣钱的季节,他们不愿意“猫冬”,愿意起早出来赶爬犁养家。嘶嘶冒汗的牛马打着粗重的响鼻将铁蹄重重地刨在地上。一架架牲畜大爬犁往来穿梭。冬天,也是农民收获欢喜的日子啊。
后来林区育林封山停止采伐,拉柴禾受到限制。人们取暖做饭开始用树条子、苞米瓤或烧煤。改革开放后随着林区经济的快速发展,家家户户都有车了有些还用上了燃气炉,冬天运东西再也不用爬犁了。就是马爬犁也仅出现在景区供人观光旅游用,爬犁慢慢消失了。
那一架架的爬犁啊,随着岁月已经走远,留给我们的是难忘的背影和回忆。
【作者简介】杨森,笔名三木、海林等,祖籍山东东平,生于黑龙江五常山河屯,现居济南,山东散文协会会员,其作品多刊于《散文选刊》《黑龙江林业报》《大森林文学》《当代散文》《中国教育报》《山东教育》《山东商报》《济南时报》等,著有散文集《书香飘逸的夜晚》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