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草木
邢彬
读过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我油然对生活又曾添了几分欣赏与思考。四月,草木吐红绽翠,校园里满眼的碧绿,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欢喜,也让我浮想联翩,遂作《校园草木》数则,聊寄感慨。
一、法桐
(一)
法桐,属悬铃木,典型的行道树,可以长得很高大,但是在校园里却很少看到高大的法桐。高大的树冠,茂密的枝叶,往往会遮挡光线。老教学楼前的那两排法桐,每隔两三年就要被修理一次,就缘于此。
学校雇人砍掉其与四层楼齐平的枝干,只留下三米来高的主干。他们伸展着几只断臂,似乎在朝天空作强烈的抗议,还似乎能听到不屈的呐喊!那不是神话传说中“舞干戚”的“刑天”么?于是,林荫道路,清风鸟鸣,以及无声的铃铛,便只留在了逝去的清梦里。“刑天”把希望全部挤到那几只断臂上,待春风再染绿伤口处的几个苞芽,抽出几枝绿条,绿条上生出小小的绿掌。夏雨一淋,就蓬勃成一团鸟巢,继续装点这安静的校园。
法桐,顺境中可以恣意地疯长,逆境中也会勇敢地面对。只要信念不死,就会有生命的涅槃。身躯即便不再那么高耸,却令人沉思。
(二)
成教校区教学楼前有一列法桐,棵棵树干光滑,枝繁叶茂。在树下散步时,突然发现西边第二棵有些异样——树干在高出地面两三厘米处有一圈勒痕,勒痕上下的树皮已呈现环凸状。蹲身细视,勒痕中似乎有一道生锈的铁丝!诧异中,猛然记起,三年前刚搬来这校区时,就发现了不知何人、不知何故绑上了这铁丝,这么低,肯定不是晾晒衣服用。当时我还用手想给他拧断,可是铁丝太硬,纹丝不动,我只得作罢。这事儿转眼就忘了。如今,这道深深勒进树皮的铁丝,也没能阻挡法桐生长的脚步。
命运之神扼住了你的咽喉,你默默地把这痛苦消化,坦然面对春风秋霜,夏雨冬雪。
(三)
还是那排法桐,依然像往年一样,排着队翘首期待着阳光的检阅。由于南面楼房的遮挡,尽管他们接受日照的时间差不多,但是实际接受到的阳光可要相差甚远,要不然,为什么西侧的那棵树已经是满身的小绿叶了,而东侧的那几棵还在枝头含苞呢。
午后的阳光更有能量,能使“向阳花木早逢春”。
这参差不齐的树叶要到盛夏来临,才会盎然成满树的翠绿与浓荫,而不再分浓淡。
待到秋风扫落叶,这几株树几乎在一两天内就落光了满身的枯黄甚至带点绿意的叶子。
位置不同,接受的阳光不一样多,决定了不同的成长速度。于人而言,位置重要,起点也很重要。
二、塔松
十多年前,一进校门,满目苍翠,令人叹为观止,因为路两侧是挺拔的塔松,七八米高,主干笔直,枝叶横向伸展,底层宽大,往上渐小,果如宝塔层层,塔尖在风中骄傲地摇曳,在向青冥炫耀。肃穆典雅而生意盎然,永恒的葱翠里蕴含着向上的冲劲!只可惜,某年夏季雨水暴多,不喜水涝的塔松竟然枝叶泛黄,松针落尽,死去了,一株,两株……有几株苟活者被移到地势较高的地方,但最终也没幸免。
天生丽质者未必恒久,出身高贵者未必处处彰显优势。适者生存。
三、杨树
十几年前写过一棵杨树,那棵树至今还矗立在重新规划建设的校园中。那只是一株普通的本地杨树,三十年左右的树龄,两人合抱的树干,距离新教学楼十几步的样子,愈发显得卓尔不群。原来的他因不成材被村人连同那些枯黄的玉米秸一起遗弃在新建的校园里,形单影只。后来他处在花园偏僻的一隅,只可远观而不可近抚。而现在,他已经处于全校的中心地带,未进校门便已经望见,进得校门,便需要仰视了。师生进进出出,都需要在他近旁或身下经过。每次路过他身旁都要忍不住无摸一下那苍劲皴裂的树干,感觉他愈加平易近人了。他的西北方向便是旗杆。绿树,红旗,褐楼,蓝天,彼此映衬,相得益彰。
校园东西两侧的围墙内都栽了两排杨树,转眼也长了十来年了。“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好似绿色长城,又像是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正气浩然。风儿吹过,哗哗作响。树下,操场上,正在跑操的学生队列,也像极了这排杨树。
我们不能改变环境,但可以改变自己。不断地充实自己、壮大自己,终有一天,平凡无奇的你会成为一道令人羡慕、赞叹的风景!
四、柳树
柳树,济南市树。“四面荷花三面柳”,弱柳扶风,风姿绰约;“无意插柳柳成荫”,又见其生命力之顽强,故成为校园常见树木。见过了塔松绿装遗憾地褪尽,法桐移栽后不再吐翠,不再响铃,没见过柳树的枯萎。十几岁的柳树被砍去树冠,乔迁新址。春风一来,光秃秃的树干便生出了青丝,两三年又垂下万千条的绿丝绦了。这美丽的树还是餐风饮露的蝉最喜爱的栖息地呢。“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蝉声远响,恐怕借的不是秋风之劲,而是柳树之高吧?
不择土地的肥沃与贫瘠,毕生只展示坚贞与优雅,美丽了自己,响亮了他人。这,不正是教师的写照吗?
五、木槿
木槿树,花期长,从初夏的五月到仲秋的十月都在绽放。暑期花开最热烈,满树红翠相映,可惜那时的校园已放了暑假,少人来赏。一朵花只能开一天,朝开暮落;但是花苞不断,于是乎一棵树天天都有花开了。
花开花谢仅一天,花事缠绵超半年。谁道花无百日红,一树木槿驻笑颜。
有人不喜欢她的名字,木槿?没金?
呵呵,你不知道,她还有个名字,叫“无穷花”。
上学或者上班,日子天天如此,仿佛雷同,细细品来,每一天又都是新的,就像每一朵木槿花。
那就让我们每天为自己、为别人开一朵花吧。
六、合欢
老校园里有两株合欢,在操场边的花坛里。初夏,花开,诗意袅袅。一株花儿颜色偏淡,一株颜色深些,仿佛是一雄一雌结伴而来。怎能辜负这本来就充满爱意的芳名?
芳气袭人是花香。舒展的羽状复叶,淡雅的毛茸茸的花朵,芳馨远播,细细地沁人心脾。
合欢树,又名马缨花,不禁想起年轻时读过的张贤亮的《绿化树》来……
西北佳人不再有,树下学生伴常结。花开时节,便是又一届学子毕业之时。远芳侵新道,晴翠接高中。
一批学生走了,而这树,依然在这里,花开花谢,不宠不惊。
古诗云:夜合枝头别有春,坐含风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
脉脉幽香,芳心内敛,怎样的奉献,怎样的谦虚啊!
七、冬青
傍着塔松作护卫的,是低矮的灌木冬青。冬青对水土要求不高,长势甚旺。往往被栽成一排。春风一吹春雨一过,绿油油,蓬松松,憋足了劲儿伸展出几枝来……于是乎,队列不整齐了。园丁毫不客气,大剪刀一挥,咔咔咔,笔直一条线,整齐赛平面,长条碧篱笆诞生了。经过一个夏季,又有旁逸斜出的枝条,就再修剪一遍。一年至少两遍大裁剪,中间逢检查就来次小修饰。
一个尺寸,一种风格,凡不符合者,尽可修剪,像极了我们的教育。
八、墙头草
俗话说:“墙头草,随风倒。”人们对墙头草仿佛一概是持贬抑态度。
“墙头草”也是有时代特色的。过去的墙大部分是土坯筑成,草是可以在上面生长的;而现在,土墙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砖墙或者混凝土墙了。缺土少水,墙头草就罕见了。不过它也没有因此而物以稀为贵,一旦提起来仍旧是那么令人不屑一顾。
教室外几米远就是围墙,是砖墙,墙头是水泥磨光的弧形面,已有十来年的历史。
不知何时,墙头竟然出现了一株草,哦,不是一株,而是好几株,不均地分布在墙头,纤细矮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原来,墙头出现了裂缝,草的种子不只是因了风力还是某只鸟儿的携带,有幸或不幸落在了这缝隙里,这没有水分、没有泥土的穷乡。
春季,墙头不见绿意。夏季,接连几场雨过后,墙头竟然长出了绿叶,而且逐渐长大,也不过一拃高。尽管比起墙外野地里的同类,他们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但是在我心里却不由得占据了一隅。
墙头草,的确有时会随风倒伏,可是根却狠狠地咬住了墙缝。也许,他们懂得生存的艰难与难以预测,所以尽可能汲取少得可怜的水分和养料,在枯瘦的茎叶间开出零星的花儿,并很快结出干瘪的种子。未到白露时节,他们就早已枯黄,凋零,只剩下三两只枯茎插在墙头,在寒风中瑟缩……
生命毕竟是脆弱的,我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来年,春风吹过,雨水润过。墙头没有动静。
春雨贵如油,墙头干旱依旧。
雨季来临。有一天,目光瞟过墙头,一点绿意闪进眼帘,那几只稀疏的枯茎旁竟又长出了青青细叶!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那是千百年来唱给原野生命的赞歌,又何尝不是在赞颂这小草呢?墙头的小草,你在严酷的环境里展示了更顽强的生命奇迹,却一直背负着被人误解的恶名。
我的心底已经涌起深深的敬意——哦,墙头的小草!
校园里,人可为师,草木亦可为师,对否?
【作者简介】邢彬,山东济南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好读书,爱文学,作品散见于多种报刊,指导学生发表习作逾百篇,多次获全国优秀指导教师奖。微信:13573179562;QQ:6537573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