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山桃花有个约定〔散文〕

        赴约，这是一次心灵的呼唤，这是一个意识的自觉，这是一回精神的洗礼。那日去倒回岭取山泉水，我见鄜州城周围的山峦上已现山桃花的踪迹，便欣然前往百余里外的西川，因为多年前我就在心底暗暗与山桃花有了一个约定，每年花开时节都必须前去观景，走进大自然，走进峡谷沟壑，走进山桃林，去历验一年中大山里最美最靓最令人冲动的时节，去体会一次云里梦里的奇异，去领略一回精神境界跨越的成功，进而让生活节奏慢上几拍。

        出了古韵悠悠的鄜州城，沿309国道一直西行，穿过羌村小镇，两面山坡上的林子渐渐浓密，陆陆续续有零星的桃花映入了眼帘，使心海里不由自主地溅起了微微的涟漪。一路走走停停，一路扑捉山桃花的影子，一路用手机拍照下形态各异的山桃花以及她们编缀成的胜景。只见那沟沟岔岔，有独株默默静守的，有几株相依相偎的，有数十株成群连片的，像一朵朵一片片一缕缕莹润的彩云，分布于苍松翠柏之中。特别是阔叶林木此时还未吐出新芽，之间点缀着几树山桃花，却也别有洞天，给人一种在人流如织的城市里绝不可能领略到的清新、自然和遍野秀色流淌的感觉。

        当我来到进入西川的香炉沟三岔路口时，眼前突然一亮，到处无尽的山桃花立时让我震惊，似乎今年的气场比往年大了许多，花儿更繁，颜色更加夺目。朝左方向看，去张村驿镇公路石砭上的山坡，一簇簇盛开的山桃花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分外耀眼；葫芦河对面稍远的山岭上萦绕着薄雾，朦胧中依稀的桃花透露出几分神妙与几丝柔和的气息。也就是从这时起，我的兴致被山桃花极尽地牵引开来。

        停留片刻，我怀着急切的心情朝右面去往直罗镇的方向继续前进。转过了那个急弯，在行至百余米外的地方，猛然看到山上山下布满了白里透红、红里透白的山桃花，像涌动的海洋，层层波澜，悠悠欲来，与路外清澈的葫芦河，自然天成地组成了一幅壮美的山水画卷。抬头仰望，高高的石岩缝隙中凌空伸出一株山桃树，枝条舒展，缀满怒放的鲜花。虽然是孤独一株，却翘首向上自成一景，也使凝立岩下的我思绪联翩和感慨良多。鸡蛋粗的山桃树，在狭窄的石头夹缝之中，凭着顽强的意志力，争得方寸之地，没有依托，没有足够的土壤和充裕的水分，傲笑天地，向着阳光挺立，默默地吟唱着不屈的生命之歌。我没有理由不说，这是一种精神，这是一种伟大，这是一种了不起的守望，这是一种浸透挑战、磨难和与不平抗争的辉煌。她，饱经风霜、倍受寒凉，与其他植株一样，难能地没有虚度光阴，没有冷落大地，没有辜负春天。

        一花一世界，一枝一情趣，一树一靓景。顾盼匆匆奔流的葫芦河，堤岸上稀疏几株桃花，神态自若，冠状各异，花儿却是一律枝枝串串，给河畔带来丝丝生气。有一位芳龄少女久久站在一棵桃树前，似乎在与花儿眉目攀谈。远处的稻田埂外，有棵幼小的桃树，枝缀几朵花瓣，纵然显得有点儿孤寂，却也悄悄地、自在地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幽韵，使尚未被绿色覆盖的田园不再落寞。

        春笑桃花，春闹桃花，春醉桃花。我迈上杜家砭，走进草籽沟，来到党家湾，步入吴家塔，看不完的桃花，赏不尽的风情。我一次次置身桃林，一次次尝到身心怡爽、兴致盎然的乐趣。那散布于环境不同地域的桃株，含苞待放的，娇羞滴滴；似开半开的，妩媚动人；完全绽放的，亭亭玉立。那一枝枝一簇簇一树树灵润别巧的素洁，如梦如幻；那满山坡楚楚欲燃的粉红，如诗如画；那俨然要遮掩整个群峦的秀色涌动，如泣如诉。身临这飘逸淡雅的世界，我的心，实在经不住周围桃花那婀娜袭人、旖旎多姿、芬芳四溢的萦绕，渐渐地深度陶醉和不能自拔。

        先叶而绽的桃花，这么多，这么繁，这么美，神态迥异，琼姿柔情，无论是单独挂在枝头，无论是三三两两紧紧挨着吐蕊，无论是千万朵密集竞绽，都像一点点一朵朵一片片粉红色的云彩，从地面上冉冉升起，把山川的春装扮到了极致。缓移壑谷深处，但见融融的斜阳挤过一座座山头，恰似一条条金色的小溪，流淌进大片的桃花丛中，让那粉嫩的花儿更加俏丽诱人，也为这尚有几分微凉的春天增添了些许温暖。我，不由得三番五次走近桃花，想看看她在清风中摇曳的样子，想看看她像少女楚楚依人的样子，想看看她似孩童的小脸儿笑得稚气灿烂的样子。有心想去轻拂那柔软晶莹的瓣片，可瞬时又让我心生惜怜，怕稍有触碰或者不慎，她会坠落而增添遗憾。

        不入浊世凡尘染，情愿枝头做花仙。每次走进桃花丛中，我都不忍急着离去，总有一种与山桃花相见恨晚的感觉。我多么想这桃花永远不落，把山川点染得永远是春天；我多么想在桃枝下打打坐、静静神、歇歇脚，然后想想心事、理理思绪、嘀咕几句谶语，垂享几许极乐世界般的清寂生活，哪怕只是一刻钟，也会让我有所满足地认为我曾经来过，曾经获取过，曾经兴奋过；我多么想在桃花下躺一会儿，把一生一世的烦忧剔除，把残存的愚昧解剖，把遭遇过的欺骗忘掉，以寻求最终心灵上的净化和超脱。

        援在一处高地，放目环视，莽莽林海之中尽是桃花的灵影，宛若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大块一大团一大片的朝霞，几乎所有的山岭都要被这横流的色彩而淹没。在此种情势下，就是谁也会情不自禁冲进那桃红色的海洋里，玩一把忘乎所以的过瘾。站在一株高大的山桃树底，一阵阵风儿习来，一片片花瓣好似一只只粉色蝴蝶，扇动着晶莹的翅膀，轻轻曼舞。那鲜艳欲滴的繁花，似像平平仄仄的诗句在跳跃；那柔情似火的玫瑰红能把来人的心灵染透；那洁白中嵌着红晕的花儿，足以让人体味出灼灼的率真。成群扎堆完成使命而凋谢的花瓣，好似娴熟的舞蹈家徐徐演练，萦萦绕绕，自然洒脱，活像仙女散花，给人以几分凄美的感觉。有的花片滑落于蜿蜒曲回的溪流，跌宕起伏，左顾右盼，走走停停，悠悠然然，这无穷的意趣，实在令人赏心悦目和情绪萌动。由此人们说桃花是春的精魂，丝毫也不为过。

        沉浸在这梦幻般的洋洋天地里，脑际有几许感恩之意油然而生。随着林区人们生态意识随着时代不断进步而增强，封山育林，禁伐禁牧，还林还草，再也不忍心将山桃树当柴薪填进灶膛，方才有了今天桃红遍野、春色无限的靓景和一步一奇、一步一惊、一步一画的天然大观园；方才有了无垠的蓝天、潋滟的碧水、壮阔的青山；方才有了奇中有奇、画中有画的层次与格调，让游人怀疑这不是行走在鄜州的西川，而是误入了天下人梦寐向往的世外桃源，或是西王母的蟠桃园以及仙气缭绕的荷花池畔。我想说，桃花幸运，有了赖以繁衍生息的乐土；西川幸运，有了季节的灵魂；我也幸运，有了年年难以拒绝的相约和把握取向的空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春阳西移，转眼临近日落，此时我似乎明白自己已在花中逗留了整整一天。然而我觉得意犹未尽，又速速登上了柏山之巅，伫立于唐塔旁的挑檐亭下，俯视直罗小城的全貌，借助残阳在雾蒙中搜寻远山上山桃花的影子，尽管只是隐隐约约，但也让我尽情地垂享了一番大自然可以征服一切的神秘意境。回过神来，发现宝塔四周的亭前、崖畔、斜坡、林中有许多株缀满鲜花的桃树，那一枝枝婀娜娇媚的嫩花，在风中上下左右不住地摇曳，给芸萝寺遗址静穆的气氛添加了不少的灵气，也使我骤然间萌生了许多的感慨。这蓝天白云，这青山绿水，这春花百里，这清新空气，这高远的意境，当是我们鄜州人的宝贵财富，需要用心去珍惜、去关爱、去呵护。

        显然有点累了，我坐在下山的石台阶上，微闭双目稍事静神。此时头顶上密密交织的青松枝条，在微风中发出似有若无的声音，使我恍惚间滋生出一个天真的意念，想听一段春风与松林的窃窃私语，想听一段春雨与大地意味绵长的诉说，想听一段山桃花专门为我而娓娓讲述的天书，让我悟出生命轮回的本真，让我固牢明年如期再来赴约的信心，让我从山桃花那万般柔情中掬一捧诗意，用以点染漫漫人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