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过黄河
黎明
雨中过黄河黎明临近黄河正落细雨,汽车沿着湿滑的坡道一鼓作气奔到大堤之上,我猛然收紧的心又突然放开,全没了一路上的昏昏沉沉。居高临下的瞬间一瞥,顿觉天低云暗,伸手可触,河宽水阔,近在咫尺。烟雨迷蒙里,大河上下满目苍黄,浮桥穿越天险,拉近了两岸的距离,过往车辆甲壳虫似的缓缓移动,就想我若在其中,也只能是一点影子,也许这一点影子也模糊不清。
河流有各自的特色看点,不同的河段也会尽显差异。黄河挟泥带沙一路奔腾,进入下游,收敛了龙腾虎跃排山倒海的气势,河面渐宽,水流平缓,一派祥和,然而,你仔细观察,在温驯不燥的表面下涌动的激流暗伏玄机,令人不安。我曾无数次在黄河上往返,艳阳高照,河是暗黄,烟雨苍茫,便显古铜,流淌的似是一河粘稠的金属液体。与河蜿蜒而行的是铜墙铁壁似的大堤,历史上黄河多次决口改道,祸及民众,1855年6月清咸丰五年,黄河在河南兰阳铜瓦厢决口,夺大清河流经山东腹地入海,这是黄河最近的一次改道,在人与河的博弈中,便有了这经年累月沿河而筑被誉为长城的大堤,书称堤防,长城为防兵祸,又用来绝水患,可见兵祸水患同为人类大敌。黄河的桀骜不驯暴戾无常,两岸堤防的厚重憨实稳如泰山,有自然书写的波澜壮阔,有人类记录的惊天之举。黄河下游的河与堤是一幅瑰丽雄浑庄严深沉的完整画卷,美在其中,缺一不可。
喜欢河或许是人的天性,对我来说,还和读书有关。我热衷于身临其境,无论大河小河,天然河人工河,如果有机会便想去看看;我也醉心于阅读文字上的河,作家诗人们把过多的感情倾注到对河流的描绘上,笔下有着感人的魅力和无限的想象空间,即使一些地理历史方面的书涉及河流的叙述,也难掩文人们的冲动,自觉或不自觉染上文学色彩。读过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曾为他描绘的顿河风光折服,他笔下的顿河哥萨克男人英俊剽悍,女人美丽善良,在时代风云的激荡中,他们的命运如顿河水一样,时涨时落,时急时缓不曾平静。自然与人的完美结合,真正进入到情景交融出神入化的天地。顿河,我注定到不了这个地方,不过没有遗憾,读书同样让我领略了顿河如画的天地。到一个叫枯河的地方,安顿下来就去寻,路人笑我痴,指点一条仅存痕迹的河道,那里的风吹来扬天的沙尘,想到枯河二字,我恍然大悟。后来读清人笔记,看到对枯河的记载,舟楫穿梭往来,号声不绝于耳,入夜渔火点点。我心生疑问,既如此,为什么叫枯河,难道古人为这条河命名时就已知道它后来的命运。
那年去大汶口访古遇暴雨,众流齐汇大汶河,本是乱石裸露荆棘丛生仅有涓涓溪流的河床,一夜间爆满,城门外那道古老的石板桥也不见了踪影。我爬上临河的城墙俯看,河水湍急翻滚,浪涛汹涌激荡,遥看对岸白茫茫一片,想到庄子秋水篇里的百川灌河,流泾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更觉是神来之笔。我身后城墙下是有百年历史暮气沉沉的山陕会馆,雨水洗去蒙尘,清新鲜亮了许多,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虽已残缺斑驳,但仍能想象得出当年的富丽堂皇和山陕商人的腰缠万贯。会馆中戏台完好那年去大汶口访古遇暴雨,众流齐汇大汶河,本是乱石裸露荆棘丛生仅有涓涓溪流的河床,一夜间爆满,城门外那道古老的石板桥也不见了踪影。我爬上临河的城墙俯看,河水湍急翻滚,浪涛汹涌激荡,遥看对岸白茫茫一片,想到庄子秋水篇里的百川灌河,流泾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更觉是神来之笔。我身后城墙下是有百年历史暮气沉沉的山陕会馆,雨水洗去蒙尘,清新鲜亮了许多,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虽已残缺斑驳,但仍能想象得出当年的富丽堂皇和山陕商人的腰缠万贯。会馆中戏台完好,那上面曾演出过风花雪月,也上演过刀光剑影,那里曾响起冲天的锣鼓,就像大河奔流急促紧张的咆哮轰鸣,声震八方。大汶河算不上一条大河,新石器时期大汶口文化遗址的发现,才使大汶河声名远扬。有人说,先有大汶河,后有大汶河人,没有大汶河,就没有新石器时期大汶口文化。说这话的人不会是哲学家或者诗人,我想,一定是位考古家或者历史学家。
少年时,在一个公社驻地的礼堂看过一些电影,有次看的是纪录片叫《红旗渠》,讲述的是河南林县十万儿女开赴太行山,历经十个春秋,靠一锤一钎一双手,劈山凿洞,架桥修渠2000公里,引漳河水入林县的故事。影片画面上那些手握铁锤钢钎普普通通的人,那些人拉肩扛热火朝天的场景,曾激动的我热血沸腾,并深深嵌进我的记忆。三十多年后,我才有机会亲眼目睹这条盘绕穿行于太行崇山峻岭,被誉为人工天河的天下第一渠-----红旗渠。艰难岁月早已流失,当年的建设者们不会想到,他们为生存流血流汗有人甚至付出生命代价修成的渠,如今成了旅游景点,林县又一次得到实惠。我沿渠游走,无心于青山绿水,仰视高山,似乎又看到人捆绳索悬于山崖峭壁的画面,在游人嘈杂声中有一种声音格外清脆,那是铁锤钢钎与石头的撞击,我不是来旅游,而是在重温少年时看过的一场电影,很庆幸,电影里的故事和人物燃起的激情至今仍没有淡去。红旗渠应该是一条大河,它由千千万万林县人汇聚而成,其精神是愚公移山,其力量势不可挡。同去的一位诗人说,先有林县人,才有红旗渠,有红旗渠,才有红旗渠文化。
我看过的河,大都从书中读过,不管是历史书,还是文学书,是慕名而去,在身临其境中体验感受,有时还有点验证的意思。河流千姿百态,有各自的风光和风情,有各自的历史和传说,美感从中而来,思索也从中得到启发。在泗河源头泉林,我拜谒孔夫子观河碑碣,便想一定是奔流不复的泗河成全了夫子逝者如斯的慨叹;去过沅水辰河,沈从文用生动的笔触写出了河流的恬静柔美,人性的纯朴自然,俨然一个世外桃源;过富春江多看了几眼,就因为郁达夫的一篇散文,我虽不喜欢文中阴郁的格调,但真实的富春江如诗如画;读过孙犁的《风云初记》,去正定看到书中写到的滹沱河已干枯,河美是无处可寻了,想到作家笔下的人情美该不会和滹沱河一样吧。也有扫兴的时候,在南京满心欢喜地去看秦淮河,这个古时风尘女子翘首弄姿,落魄文人借酒消愁之处,风流韵味早已消散,朱自清俞平伯笔下的秦淮河也像他们一样逝去,两岸一片假古董,令人乏味。那日也想去长江边看看,又突然想到六十多年前日寇屠杀我无辜同胞的罪行 ,有描述,当时是血流成河。我心沉重,江边没有去成,南京这个地方,我也不想再来。
回故乡,走济青路,出济南向东,便有了绣江河、西河、武源河、缁河、维河、胶河、大沽河,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小河。西河和武源河相距不远,都已断流荒废,乱石野草荆棘,更显荒凉,然而,西河在新石器时期就有人类居住,武源河边更是龙山文化的发源地,可想当年两河流水四季不断。河流不仅养育了人们,还养育了文化,造就了一代一代的优秀人物,像绣江河源头的李清照,淄河边上的蒲松龄,胶河岸边的莫言等,河上风光无限,令人难以忘怀的还是他的人文历史。回故乡,走济青路,出济南向东,便有了绣江河、西河、武源河、缁河、维河、胶河、大沽河,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小河。西河和武源河相距不远,都已断流荒废,乱石野草荆棘,更显荒凉,然而,西河在新石器时期就有人类居住,武源河边更是龙山文化的发源地,可想当年两河流水四季不断。河流不仅养育了人们,还养育了文化,造就了一代一代的优秀人物,像绣江河源头的李清照,淄河边上的蒲松龄,胶河岸边的莫言等,河上风光无限,令人难以忘怀的还是他的人文历史。
我住的这个地方,北去二十公里,有禹疏九河的漯川古道现今的土骇河,清水汩汩;南望十公里是古四渎之济水现今的黄河,浊流滚滚。两河的滋养使这方成为富庶之地,人们安居乐业,两河的滋润使这方民风朴厚直爽,重大义行善举。值得警惕的是,环境污染水资源匮乏加剧的今天,河流改变着颜色,水质发生着变化,来水逐年减少以致断流干涸,这一切正悄悄地影响着我们的生存和生活方式,模糊着我们的感知和想象,这种影响和模糊的过程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我的担心是,人精神的退化。人与河息息相关,先人们的“顺其自然”是一种态度,“人定胜天”也是一种思想,最终走向“天人合一”是为上策。
车早已驶过黄河,落雨更加细密,我无法把这些散乱的思绪理清,或许有人问,你想告诉我们什么,我只能说,不清楚。到河边去看看吧,她会告诉你的。
我曾经的校园
黎明
不论是大学、中学还是小学,我喜欢那一座座的校园,虽然没有多少书卷气,却宫殿花园般富贵美丽。教学区的建筑新潮时尚、色彩明丽鲜亮,设计者和所有者的理念、追求尽在其中;休闲区亭榭楼阁、曲径通幽、鸟语花香、古朴典雅。校园布局是古今融汇,相得益彰。
这些园子里的小朋友大朋友们让我羡慕。多年以后,不管他们是否成材或腰缠万贯,他们的回忆应该是幸福的。
我没有如此的幸运,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家从黄河边上的一座小城搬迁到另一个更小的城----晏城。这是个古镇,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春秋时为齐相晏婴的食邑,正史上记载寥寥数语,传说却丰富多彩。这大概是此地历朝历代鲜有官宦名流,无法入史家的如椽大笔,乡贤愚儒便搜罗一些掌故野谈牵强附会,以增地方之光。镇上没有留下什么历史遗迹,只剩些残砖碎瓦,有一年夏天的夜晚,我拿手电筒在一些老屋墙角墙根捉土鳖虫。这种虫子是一味中药,晒干后可卖给药材收购站换一些零钱,从夏天到秋天,断断续续地积攒,我能换回十几块钱,得一笔不小的收入。夜黑人静,我常常忘记了蚊虫叮咬,眼睛紧紧盯住落地移动的一束灯光,在一座年久的老屋土台斜坡,我捡到不少康熙、乾隆、咸丰年间的铜制钱,这也算文物吧,可能是雨水的冲刷才使它们重见天日。
晏城是京沪铁路线上的一个小站,每天有几辆客车货车停靠,人员上下,货物装卸。人民公社机关、供销社、邮局、马车店、粮库有人进进出出,并且有不少穿制服的人。这就显出晏城与周边更不用说偏远乡村的不同。
我的 新学校在古镇的西北角,紧靠倪伦河,河边杂草丛生、杨柳繁茂,风吹树响伴着朗朗的读书声传向田野。几排红砖红瓦的教室,在校外拥挤低矮的土坯民房映衬下,显耀眼靓丽。门窗刷过蓝色的油漆,那种颜色淡淡的,柔柔的,像秋日干净的的天空?又不像,我不知这种颜色是如何调制出来的,后来在一处海边,看到海鸥盘旋下的大海才找到似曾相似。教室里白灰抹墙,红砖铺地,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门窗照射进来,通体宽敞明亮。只是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桌子、凳子与崭新的教室极不协调,老师在讲台讲,桌凳在讲台下吱吱呀呀地响,时有学生歪倒摔屁股,引来哄堂大笑。实在无法支撑,学校又无备用,学生家长只好自己解决。每年放麦假、秋假、寒假,没有大门的校园里空空荡荡,鸟儿们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学校又成了它们的天堂。
这是一所乡村联中,设有一到七个年级,六、七年级的学生大都来自十几里外的村落。学校没有宿舍,他们早出晚归,挎一只旧书包,奔走在乡间的大道小路上。中午啃几口自带的干粮,天冷时,学校里出人给他们热一热。干硬的玉米面饼子是上等的吃食,有的掺了糠菜,更有难以下咽的高粱面。我的同学们吃得香甜,还忘不了戏耍打闹。纯真无私的少年时代,还不知道贫穷能带来忧伤,更不知世道无情能毁掉人的一生。 那时虽是免费上学,书本费之外每年还要交七块钱的学杂费。在一个为吃饱拼尽全力的年代,不少家庭无力支付,学校也只能减免。那位长相和善的吴老师常教导我们:“爹妈供你们上学不容易,好好学,学好了,整天吃大白馒头。” 老师们都是本地人,有领工资的公办,有生产队记工分的民办。知识、教学水平参差不齐,有的接受过专门教育,读过乡村师范或参加过县里的培训,有的只上过高中,甚至初中·,其实,他们中最高学历在今天也就算中专。学校安排文凭高的教高年级,担任主科教学;文凭低的教低年级,还兼有体育、音乐、美术一类无任何教学器材的科目。好在那时一到五年级只有两门课-----语文和算术,内容并不复杂,老师能教会学生识字、算数已很了不起。一个学生破旧的书包里两本书、两个本子、一支铅笔、一块橡皮、一把削笔刀就能坚持到小学毕业。六、七年级虽多了几门课程,却也不像现在那么繁杂玄奥,学生作业全部在课堂上完成,老师们没有五花八门的考评,更没有奖金绩效工资之类的诱惑召唤。放学铃声一响,老师一身轻松,学生一脸笑容,欢天喜地回家转。
那个年代,全民文化水平不高,乡村中文盲很多。孩子进学校读书,能识字会算数,种田人家已经很满足,除此没有什么其它企求,对有些老师的所谓水平不高,甚至“误人子弟”之说也不存怨言。有个时期,上面要求在学校推广普通话,结果是方言土语加京腔,闹得教师十分别扭,有教师讲课竟慌腔走板,引起满堂哄笑。有新来的教师,不经意间就把棉花的“棉”字发音读成方言“娘”,把麦子的“麦”读成土语“妹”,于是,孩子们跟老师大声读出的是“娘,娘花的娘。”“妹,妹子的妹。”。有个体育老师长相凶,脾气暴,有调皮捣蛋的学生,一经他发现,便飞起一脚,准确落在学生的屁股上,有时他也会来个猛虎掏心,当胸一拳。同学们都怕他。学黄帅,敢于反潮流那会儿,学校鼓励学生给老师提意见,有学生就反映他态度粗暴、动拳动脚,不想他横着脸,一掌拍得桌子贼响,说道:“打你是为了你学好,别不知好歹。”
文化课之外,每周还有一门课程-----劳动课,在老师写给学生的评语中,刻苦学习和热爱劳动同等重要。学校后面有一片菜园,平日里有个老人管理,上劳动课,同学们就在他的指导下,浇水除草施肥,捉青菜上的虫子。有时要走出学校到田野里和贫下中农一起参加劳动。那年夏天,学校要积肥支援农业生产,要求学生放学后割青草送到学校,于是操场成了草场。学校请来老贫农现场演示如何沤肥:先铺一层厚厚的青草,再盖一层薄薄的土,再铺上一层青草再盖一层土,将收集的人畜粪便掺入其中,并不时洒上清水,堆起半人高后,用泥封死。那几天,操场上,人声鼎沸,你来我往,一派繁忙。肥堆高矮不齐,大小不一,就像我上学路上经过的那片坟场。
我升到六年级时,学校面对学生多,教室拥挤的状况,决定自力更生再建一排教室。此时公社正组织人力扒坟,久不见天日的大青砖出土后,正堆在田野的各处尽享阳光的照耀。晏城周边的田野里有很多高大的坟头,有些是生前富有之人,如今他们的子孙穷愁潦倒成了阶级敌人;有的已无后人,成了孤魂野鬼。其实,扒坟拆庙也是“文革”的杰作,有冠冕堂皇的说辞,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我曾和同学们在夜里坐在生产队12马力的拖拉机上去野地坟堆里运砖,虽说不信鬼神,但在夜黑风高的境地禁不住也打几个惊颤。
不久,在红砖红瓦的校园里冒出一排青灰色的建筑,老气横秋,萎靡不振,看到它我就心凉。从此,这所学校初次给我朝气蓬勃的印象一扫而光。
几年后,县城从黄河岸边迁来,古镇成了新城,我也离开了这所校园到新学校上高中去了。
我没有走出这个古镇, 我所处的那个年代,我的家庭和所受的教育以及养成的秉性,注定了我命运的平凡。没有过多的奢望,没有过多的留恋,也没有过多的感伤,该来的总要来,该去的总要去,时间改变着一切。我曾经的校园几年以后成了几家小作坊的地盘,操场上是挨挨挤挤、锈迹斑斑的的铁皮屋,路面垃圾遍地,污水横流,空气中春夏秋冬弥漫着焦糊的臭味。有次,我想去看看却受不了这肮脏熏染,只好作罢。我的同学们一些成了栋梁之才,风光无限,而更多的人还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与父辈人不同,他们送孩子进校园有明确的目标,更高的期盼。只有求学,以后才有可能活得体面。我的老师们都该是 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当年那些有民办身份的人,一些被辞退再当农民,一部分坚持“持久战”终于苦尽甘来转为公办, 有了一个好归宿 。
当年的民办吴老师曾苦口婆心开导教育我们用心读书,将来吃大白馒头,他的箴言,感动了许许多多孩子。被辞退后,他先是种地,后又再登讲台。不过,他面对的不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天真孩童,而是经历坎坷、遭遇不幸、背负原罪的善男信女。他背靠的永远是一副十字架,手拿一本永恒的《圣经》,在礼拜日的讲坛上,他语重心长启迪善良的灵魂回归,并常常无限深情地张开双臂,仰脸翘盼,大声祈祷:“主啊,请赐予我们幸福吧! ”
我不是宗教徒,有一次听到后不知是激动,还是忧伤,我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和鲁风在一起
黎明
和鲁风初次相见时,我和妻子正蜗居在单位分配给的一间简易的小房子里。房顶落土,地面潮湿,十来个平方的空间,几件简单粗糙的家具摆开便显拥挤,三五个人进来就没有了落脚的地方。我喜欢读书,正做着文学梦,尽管空间有限,我还是挤上一张书桌和一个小书架。寒舍是雅称,我的家却实实在在的寒碜。
鲁风操一口章丘话,不急不徐,语音厚重亲和,听来叫人心里踏实,一番自我介绍,几句简单寒暄,陌生带来的距离很快拉近,随后就有了一见如故之感。而这得缘于文学。他是经人介绍从家乡来到我居住的小城文化馆工作,专事文学创作。初来乍到,人地两生,为了找我,他费了一翻周折,原因是我在当地文艺刊物上发表过两篇小说,用的是笔名,圈内的几个人知道,圈外的人是不关心什么文学之类的事。
我不善表达,害怕场面,志趣相投的人没有几个,交往者少,帮扶者更是鲜有,能写点小说散文,也是“憋”出来的。离群和孤独有时带来的低落和消极长时间得不到排遣,苦恼也就随之而来,鲁风的来访使我找回了一个人本应有的热情。有一段时间,他成了我们家的常客,每到夜幕降临前后,他似如约而至,或在我的小房子里,或在门前的院子里,没有繁文缛节的客套遮遮掩掩的心机,一杯清茶,就开始了我们的对话交流之旅。他健谈,且知识宽泛,说到极兴常常妙语连珠。从托尔斯泰到巴尔扎克,从先秦诸子散文到《红楼梦》,说莫言论平凹,有不少作家的作品是经他的介绍才进入我的阅读视线,我自以为读书不少,和他交谈才知不如。
来小城时,鲁风已近不惑之年,对文学的热爱和梦想始终是他的追求。13岁时写的一首诗被《大众日报》采用,曾给这个农村孩子带来对未来的无限遐想,随后就是文化大革命的到来,他的求知岁月是在“革命”的年代度过,那是他的不幸,也是我们国家民族的不幸,然而,青春的岁月是激情澎湃的,高中毕业后,他在村里担任团支书,当小队会计,把自己的智慧才能贡献给了生他养他的家乡。这时的鲁风文学梦依然做着,而且越来越成熟圆满,1970年代初,他写的小说《党员代表》和散文《山村巨变》等一些列作品陆续在《大众日报》、《济南日报》上发表,散文《山乡巨变》被编入高中语文山东乡土教材,期间写的小说《社员》在全国唯一公开出版发行的文学刊物《朝霞》上刊载。在那个文化凋零文学沉寂的时期,鲁风凭一腔热情讴歌社会主义,赞美新人新事,把对家乡的爱融入所写的文学作品中,这个年轻农民叫人刮目相看,作为人才,县里的文化馆抽调他去上班,职业仍是农民,身份是临时工,不过这在那个年代也是近似于一种恩赐。
农民仅仅是一种职业,它不应代表一个人的身份地位见识,而我们常常将两者绑在一起,人为地制造等级隔阂。鲁风对人事关系一窍不通,太过书生意气,本来想到文化馆安心搞创作一显身手,不料反为环境所困一筹莫展,结局可想而知。
从家乡的文化馆到异乡的文化馆,鲁风除却谋生,更多的是为了精神上的追求,文学在他心中有着宗教般的神圣,他是个理想主义者。
文化馆底是个什么机构,我今天也说不清楚,倒是馆里的人写写画画,吹拉弹唱,个个都有一技之长,我曾非常羡慕他们。鲁风就住在文化馆的的大院里,一间挺大的房子既是书房办公室,又是厨房卧室,清静高雅又有烟火气息。我工余之时常去坐坐,一来有话要说,二来文化馆订的报刊多。我可翻翻看看,遇有好的文章也带回家去。
鲁风的住处很快成了文学爱好者之家,进出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工人有农民,有教师有官员,在这里没有贵贱尊卑上下高低之分。有和风细雨的交谈,有情绪激动地争论,为一篇小说,为一首诗,文学赤子们倾注了太多的关注和感情,你不能不觉得文学的高贵神圣。
小城本有浓厚的文化氛围,但与书画戏剧说唱等艺术创作的活跃相比较,文学创作略显不足。鲁风是文化馆的创作员,专心写作,多出作品,捞个名利双收也无可厚非。然而,他把过多的时间精力用在组织文学活动、发现培养文学新人上,特别是他发起成立黄河文学社后,为他人做嫁衣竟成了份内应做之事,请名人名家授课,邀刊物编辑交流指导,组织改稿会,还有人们讳言的活动活动关系等等。黄河文学社正因有他这样的热心人,真是搞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社员的小说散文诗歌不断地在报刊发表,黄河文学社的名字响亮起来。
1980年代中后期,是我写作最好的时候,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一篇接着一篇,虽然失败之作多,但作为练笔,也为以后的收获打下基础。我是属于生活比较懒散的人,时间观念差,极少有为完成某件事定制计划的习惯,那种强迫式的奋斗精神,我是学不来。能有所改观,与鲁风的督促支持分不开。他见面总会问,这回子写的什么?我不能只会回答,没写什么。于是,我努力的写起来,写完征求他的意见,他会把意见看法写下来,虽然当面回答更容易。他郑重其事的认真态度,平等交换意见的心态,在他一笔工整漂亮的钢笔字中流露出来。扪心自问,我不能懈怠。 有几次他去外地采访,有意带我同行,我知道他是给我一些锻炼的机会。1988年春节前夕,我们一同去高密胶河农场采访,莫言的故乡平安庄就在附近,《红高粱》上演正风靡全球,使原本红火的小说更热。我当时对莫言的写法感到陌生,鲁风虽年长于我,但却新潮,他对莫言的小说特别推崇,由此说到拉美作家马尔克斯、博尔赫斯,欧美作家卡夫卡、福克纳,我惊羡他读书的多和广,正是他的推荐,我才对魔幻现实主义及相关作家产生浓厚兴趣。
高密东北乡,天寒地冻,村庄萧疏,田野和路上不见人影,甚至鸟儿的踪迹。我和鲁风没有找到莫言的老屋,只在村里走过。今天想来,我们该是莫言家乡的第一批游客。 那次回来,我写了个初稿,鲁风做了修改加工,并起名曰《这里不种红高粱》。
我只是个文学爱好者,年轻贪玩和想入非非纠缠不清,和鲁风在一起的几年,不管是碍于情面,还是虚荣心作祟,我是勤奋了许多。
后来的鲁风把齐河当做他第二故乡,虽然他在此只生活了五年,五年的内容却丰富多彩曲折跌宕,那些人那些事时时激起他内心的波澜,在《雪中祝阿》、《晏城行》、《悠悠徒骇河》、《新生的黑陶》等散文中,他如实写下对齐河的感受,流露出的是对齐河一片深情,道出的是对齐河文朋诗友的期待祝福。
从章丘到齐河,鲁风一直生活在文学的世界里,他坦诚率真,没有心机,不谙世故 ,写得出好文章,却谋划不出世俗的好生活,这或许正是我看重的人品 。
作者简介:

黎明,山东作家协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齐河县作协副主席。有作品在《中国作家》《大众日报》《《时代文学》《牡丹》《齐鲁晚报》《山东文学》《当代散文》《散文百家》等报刊发表。出版散文集《山中寻梦》《烟雨八百年》两部。曾获《山东青年报》报告文学征文三等奖,《时代文学》“运河湿地”杯散文佳作奖和《时代文学》2014年散文年度奖,山东散文学会创作大会作品优秀奖。明,山东作家协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齐河县作协副主席。有作品在《中国作家》《大众日报》《《时代文学》《牡丹》《齐鲁晚报》《山东文学》《当代散文》《散文百家》等报刊发表。出版散文集《山中寻梦》《烟雨八百年》两部。曾获《山东青年报》报告文学征文三等奖,《时代文学》“运河湿地”杯散文佳作奖和《时代文学》2014年散文年度奖,山东散文学会创作大会作品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