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学民
千年碑石,静默立于岁月长河,镌刻着盛唐的光影与声响。《王卓碑》上斑驳的文字,是历史无声的诉说者,藏着唐时的人文风华、笔墨神韵。今以“叩石问古 唐音今韵”为题,尝试拂去尘埃,将碑刻原文与译文呈现于世人眼前。这不仅是一场跨越时空的语言转换,更是一次与古人对话、向历史致敬的文化之旅。愿借这一字一句的解读,让唐韵在现代的语境中重焕生机,让古老的智慧与精神薪火相传。
——题记
碑影新识。《王卓碑》,作为记录逝者生平功绩、彰显家族荣耀并反映时代风貌的重要石刻历史文献,其价值远超一般传记史料。本文通过对碑文的精准翻译与深入译注,让千年前的文字焕发新生。碑文所记载的人物事迹、典章制度、道德观念等,不仅是研究唐代历史文化的重要依据,更是连接古今的精神纽带。
从历史维度看,它为当代学者还原唐代社会提供了一手资料;从文化层面,碑文由唐德宗至宪宗时期大文学家王颜撰文,碑首由唐华州刺史、宰相、书法家袁滋篆额,唐代书法家、大理评事韦纵书丹。不仅具有精湛学艺术性,更是研究唐代中高级官员仕途经历、社会网络乃至特定历史时期政治生态等,可为现代文学创作与艺术审美提供借鉴;于思想传承而言,其中蕴含的忠义孝悌等传统美德,经译注解读后,能够融入当代社会价值体系,助力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对《王卓神道碑》的翻译与译注,实现了历史文化遗产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彰显了古为今用重要价值与深远意义。
原文:
追树十八代祖晋司空河东太守猗氏侯太原王公神道碑铭
始祖无名,道之出也。曾孙有国,周之宗也。夫国有开必先,粤若后稷播种,蒸人乃粒,周之先也;积仁成德,积德成圣,以至文王周公,与天地合德,乃继为家圣焉。《周礼》、《周易》与日月俱悬,允著为家法焉。开国德泽之源流,为国制度之本末。俾百世不易,万方日用,岂止三十代中八百年内而已。厥后子孙因王显姓,始自四十一代祖周平王孙赤。其父泄,未立而卒。平王崩,赤当嗣,为叔父桓王公林废而自立,用赤为大夫。及庄王不明,赤遂奔晋,晋用为并州牧。
自赤至龟八代,代牧并州。龟生乔,至文钊十六代。通前八代,代袭封晋阳侯。文钊生叔俊,叔俊生伯明,伯明生乇(古屯字,下同),乇河东太守,征西大将军。乇生卓,卓字世盛,历魏晋为河东太守,迁司空,封猗氏侯。夫人河东裴氏。父仲贤,任雍州牧。卓翁年七十九,薨於河东,时属刘聪、石勒乱太原晋阳,不遂归葬,葬河东猗氏县焉。隋并猗氏为桑泉县,今司空冢墓,在县东南解古城西二里,至今子孙族焉。
自古太原乡也,亦犹润州上元县有琅琊乡。后魏定氏族,佥以太原王为天下首姓。故古今时谚有“鼎盖”之名,盖谓盖海内甲族著姓也。我卓翁葬河东,生孙成族,间生将相。而太原之望,独不鼎盖河东著姓乎?况本支奕叶,金辉玉映,洪源长派,碧池清涟。袭官婚者,戚属兼之,澄而为止水;绝资荫者,徭税不暇,漫而为众流。隶将军府而耳顺方免,负终身之耻。成碛石而万里交镇,有次死之苦。更接二京之庭,驱出九流之外。盖魏地狭隘,迫而使之然也。
开元中,左丞相张公说越认范阳封燕国公;大历初,左相缙叔越认琅琊封齐国公。且河东王承太原显望久矣,一旦为缙叔齐公没之,而望平沉也。如燕齐两公,皆名世大贤,社稷重器,尚尔为也。况中智以下薄俗者乎!又见近代太原房谱,称显姓之祖,始自周灵王太子晋。琅琊房谱亦云太子晋后。且晋平公闻周太子生而异,使师旷朝周见太子,太子年方十五,旷谓太子色赤,太子谓旷曰:“吾后三年,上宾于帝,”果十八而仙。得不谓元精下降,全真上宾,则知年未十五,已是神仙矣。岂於三年之中,而始同凡有嗣息邪!是各为修谱者务神奇祖先,竟称太子晋后,不其妄欤!凡称太原王者,无非周平王之孙赤之后,前已详之明矣。桑泉房隋奉朝请善翁,善之子聃子翁,官至开府仪同三司、车骑将军、河北道大总管。见《隋书》,墓今有碑,僧昙延有奇表,身长八尺,见《高僧传》,蒲州桑泉人也。或有《延公赞》曰:“德与天全,身居佛半。”桑泉房幽州都督玄圭翁,广州都督方平翁,皆盛德光时;左辅阙明伯,户部员外郎岳灵叔。猗氏房,右丞维叔,左相缙叔,俱伟文耀世。或有上缙叔诗曰:“朝廷左相笔,天下右丞诗。”人谓戏言,时称定论。虞乡房安西、北庭二节度正见叔,武德冠时,如入仕朝廷,百舍或一;出官州邑,十室二三。通文武举选,仅不比屋。有以见我卓翁,积德积仁,垂不已之庆,流於无穷也。
然因官婚,或弃乡族,迷失宗望,亦往往而在。晋司徒昶翁诫宗人曰:“若结婚姻,如暴贵无识,猥富不仁,慎勿为也。”又诫曰:“勿三代不仕不学,不看客,失婚,无谱,不葬,无坟墓,不修仁。
若是恶事,三代皆沦小人也。戎之慎之!”孱孙颜由进士官历台省,除洛阳令,移典杭州,人大理少卿,拜御史中丞,出虢州刺史。常叹大道久隐,浇漓时极。今於正经揭道字为志,於子史揭道字为翼,成五十卷行於代,建《轩辕黄帝铸鼎原碑铭》闻於朝。卓翁冢墓古有碑庙,直下宗子,四县离居,每年用正月七日一合来祭,干戈动来,废至今日。时方开泰,冀得复行。呜呼!魏之风俗,俭不中礼;周之子孙,日失其序。颜实永痛,力建丰碑。有四义焉:一归流遁者之心;二正迷宗者之望;三伏旌垂庆之德;四永铭储祉之仁。铭曰:太原一宗,晋代三公。薨时世故,葬此河东。孙谋克著,祖庆所钟。显魂凛凛,遗冢崇崇。唐贞元十七年岁在辛已十月庚寅朔二十日己酉建。
译文:
《追树十八代祖晋司空河东太守猗氏侯太原王公神道碑》又《追十八代祖猗氏侯卓翁神道碑铭》(简称《王卓神道碑》和《王卓碑》)
这是后代子孙王颜,为了追溯并纪念其上溯十八代的先祖(王卓,字世盛)所建立的墓碑。这位先祖生活在晋代,官至尊贵的司空,也曾担任过河东郡太守,并被封为猗氏侯。他出身于名门望族太原王氏。此碑树立在他墓前的神道上。
始祖名讳不显,然大道由其始生。曾孙受封立国,乃周室宗亲所出。但凡国祚开启必有先兆,正如后稷教民稼穑,万民始得饱食。周之先世累世积仁成德,德厚功成而至圣境,乃至文王、周公德配天地,遂承续为世代圣贤之家。
《周礼》《周易》之典籍,如日月永耀天际,确立为传世家规。既开创了立国德政的源流,更奠定了治国制度的根基。使得百代不易其道,各地百姓日用常行,其影响又岂止局限于三十代、百年之内呢?后世子孙仰赖王室恩泽显扬姓氏,当溯至第四十一代先祖——周平王之孙赤。
周平王驾崩后,本应他的孙子姬亦继王位,却被叔父桓公姬林废黜自立。桓公姬林自己登上王位(即周桓王),桓王任命赤为大夫。到了周庄王在位期间,因为庄王昏庸不明事理,赤就逃离了周王室,投奔到晋国。晋国任用赤为并州牧。从赤开始,一直到他的后代名叫龟的人为止,中间历经八代人(即赤,以及亦之后的七代继承人),他们每一代都担任并州牧的官职。
龟生下了乔,从乔这一代算起,到文钊又经历了十六代。连同前面的八代(即从赤到龟),这连续的十六代人都世袭了晋阳侯的爵位。文钊生下了叔俊,叔俊生下了伯明,伯明生下了乇(古屯字),乇担任了河东郡太守,并被封为征西大将军。乇生下卓,卓字世盛,他历经魏晋两朝,担任河东郡太守,后来升任司空(三公之一的高官)并被封为猗氏侯。
卓翁的夫人是河东裴氏,裴夫人的父亲名叫裴仲贤,曾担任雍州牧(管辖今陕西关中及甘肃东部筹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卓翁七十九岁时在河东郡去世,当时正逢匈奴人刘聪和羯族人石勒作乱(即五胡——匈奴、鲜卑、羯、氐、羌,十六国初期的战乱),战乱波及太原、晋阳一带(这里是他们家族世代居住和袭爵的地方)。因战乱阻隔,无法将卓翁的灵枢运回晋阳老家安葬,只能就地安葬在河东郡猗氏县境内。到了隋朝析猗氏并入桑泉县,今卓翁墓位于县东南北解县古城遗址以西二里处。从那时起直到现在卓翁的子孙后代都聚居在此地形成家族。
我们的家族,自古以来就属于太原郡的乡望(即郡望,指太原王氏),这就好比润州上元县有琅琊乡一样,北魏(孝文帝)时期确定天下氏族门第,大家都公认太原王氏是天下第一等的高门大姓。所以从古至今,民间谚语中称这样的顶级门阀为“鼎盖之名”。“鼎盖”这个说法,指的就是那些名扬海内,最为显赫的甲等大族和著姓。
我的祖先卓翁安葬在这河东,他的子孙在这里繁衍生息成为大族,其间(世代)涌现出将军、宰相等。既然如此,难道我们太原王氏的崇高声望,就不能在河东地区成为与太原本地一样,首屈一指的著姓大族吗?
更何况,我们这个家族的主干与分支都枝繁叶茂(奕叶:枝叶茂盛,喻世代绵延),如同金玉交相辉映(金辉玉映:喻人才辈出、德行高尚);家族的渊源,如同浩瀚的长河,又像碧绿的池塘泛起清澈的涟漪。具体而言:那些承袭了官位,能与高门联姻的嫡系子孙(戚属兼之),他们的地位稳固显赫,如同静止的深潭之水,拥有他人无法比拟的资本和荫庇,而那些失去了祖先荫庇,需自行承担徭役赋税的旁支子弟(徭税不暇),则如同奔流不息的众多溪流。
我们的族人,在将军府中充任低级属吏(隶),直到六十岁(耳顺之年)才得以免役,方算摆脱了终身背负的耻辱。有人被派往万里之外的碛石(西域戈壁)戍边,在接连不断的边防驻守中,饱受濒临死亡的痛苦。更有人虽然得以出入两京(长安、洛阳)的官署,却被排斥在士族清流之外。这大概是因为北魏统治区域的狭小,形势所迫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到了唐朝开元年间,左丞相张说竟冒认范阳卢氏作为自己的郡望,因此被封为燕国公。大历初年,左丞相王缙(缙叔)也冒认琅琊王氏作为自己的郡望,被封为齐国公。我们河东这一支门王氏(河东王),承袭太原王氏的显赫郡望已经很久了!然而王缙一朝被封为齐国公(冒用琅琊郡望),竟使我们河东王氏这一支的郡望被埋没,声望就此沉沦湮灭了。
像燕国公张说和齐国公王缙这两位,都是闻名于世的大贤人,国家栋梁之材,尚且做出冒认郡望的这种事,更何况那些才智中等以下(薄俗)的人呢?我又看到近代(唐代)太原王氏各房(分支)的族谱(房谱),都宣称他们是显赫姓的始祖,是始于周灵王的太子晋(王子乔),琅琊王氏的族谱也说他们是太子晋的后代。且说:晋平公(春秋时期晋国国君)听说周朝太子晋出生时就有异象,便派东师师旷出使周朝去拜见太子。当时太子晋年仅十五岁,师旷观察后对太子说:“你的面色发红(色赤、或指有赤光,古时常视为异相)。”太子晋却对师旷预言说:“三年之后,我将到天帝那里去做宾客(上宾于帝,即升仙)。”果然,太子晋在十八岁时就仙逝了。这不能不说太子晋本是天界精华降世,修得纯真之体而成为天帝的宾客吗?更可知,他在未满十五岁时,就已经是神仙了!(意指太子晋非凡人,其神圣血脉是王氏所有分支的共同源头,太原王氏、琅琊王氏本是一家,冒认实属荒谬。)难道会等到三年之后,才突然像凡人一样开始繁衍子嗣吗?!言外之意,神仙岂会像凡人般结婚生子?各房谱牒宣称自己是神仙太子晋的后代,根本不合逻辑!完全是因为修撰族谱的人一味追求祖先出身的神奇,争相攀附宣称自己是太子晋的后代,这难道不是荒谬透顶吗?!。
事实上,凡称是太原王氏的人,追溯其真正始祖,无一例外都是周平王之孙“赤”的后代!这一点,我在前文已经详细考证并阐明清楚了。
我们河东桑泉房这一支,在隋朝时有位名叫王善的先祖,官至奉朝请。王善的儿子名叫王䏥,官职很高,做到了开府仪同三司、高级武官称号、河北地区的最高军事行政长官。他的事迹记载在《隋书》之中。他的坟墓至今仍存有墓碑。同属桑泉房的还有一位高僧名叫昙延,身高八尺,他的生平事迹记载在《高僧传》里,并明确记载他是蒲州桑泉人。当时有人为昙延大师写过赞语说:“德行与天齐备完美,其修为境界已达佛之半途,喻其极高。”桑泉房在唐朝还有幽州都督王玄圭和广州都督王方平,这两位都是德行盛大,光耀当时的人。此外还有:左辅王智明。户部员外郎王岳灵。
我们王氏猗氏房这一支,出了两位杰出人物,尚书右丞王维、左丞相王缙,这两位都凭借宏大的文才,而光耀于世。当时有人曾给王缙献上一首诗,其中有两句评价他们兄弟:“朝廷政务靠左相的公文大手笔,天下文坛推右丞的诗画作冠绝。”有些人以为这只是戏言,但在那个时代,这却被公认为确切的定论。
我们王氏虞乡房这一支,出了安西副大都护,北庭西镇节度使王正见,他的武功威德冠绝一时。放眼整个桑泉王氏家族:在朝廷中央担任官职者,百人中仅有一人;在地方州县任者,十户中就有两三家;若将文武科举及第者都算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做官的人!这足以证明我们祖先卓翁,积累的深厚德行与仁爱,绵延不断的福泽,流淌至今永无穷尽。
然而,也有族人因在外做官或联姻,有的就抛弃了故乡和宗族,迷失了本宗郡望,这种情况也是常常发生的。因此,晋朝司徒王昶曾告诫族人说:“如果要缔结婚姻,对方如果是那种突然暴贵却毫无见识,或者卑劣致富却毫无仁德的人家,务必谨慎,千万不要与他们结亲。
王昶又告诫族人说:“一个家族,如果连续三代出现以下情况:无人出仕为官,无人读书求学,不接待、不结交宾客,婚姻失当,没有族谱记载宗族世系,不按礼制安葬亲人,亲人坟墓荒废失修,不修养施行仁德。如果这些恶事连续发生三代,那么这个家族就彻底沦落为低贱的小人之家了。务必要对此高度警惕,千万谨慎啊!”
我这个不成器的子孙王颜,由进士出身进入官场,历任中央台省要职,被任命为洛阳县令,后调杭州剌史。之后,调入朝廷担任大理寺少卿,又升任御史中丞,最后外放为虢州刺史。我常常感叹儒家正道长久隐没,社会风气浮薄败坏到了极点。为此,我现今儒家经典中标示“道”字作为思想核心,在诸子百家及史籍中标示“道”字作为捕助,编纂成书五十卷,流传于世。
我曾在轩辕黄帝铸鼎原竖立碑铭,此事上奏朝廷并知晓。然而,我们的祖先卓翁的坟墓自古以来就有石碑和祠庙。卓翁的嫡系后裔,如今散居四县。按旧制每年正月七日,所有族人都应聚集一次前来祭祀。但因为战乱,这一祭祀中断废弃直到今天。如今时局刚安定,我殷切希望能恢复举行这一祭祀啊!唉!
追思往昔北魏以来的社会风俗,过于简朴粗陋,不合正统礼制。导致我们周室太原王氏的子孙,日益丧失了应有的宗法秩序。我王颜对此实在深感永久的悲痛,因此竭力建立了这座宏伟的丰碑。立碑有四个宗旨:一、使离散流亡的族人之心得以归向;二、匡正迷失宗族本源者的郡望;三、彰显祖先垂留福泽的恩德;四、永远铭刻祖先积储福祉的仁爱。
铭文曰:
太原一脉宗,晋代三公荣。
逢乱辞世去,长眠此河东。
子孙承宏业,祖德聚祥钟。
英魂犹凛凛,高冢自崇崇。
唐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岁在辛巳,十月庚寅朔二十日己酉,立碑建讫。
[结束语]
金石重光。从《王卓碑》的字里行间走过,我仿若穿越了千年时光,触摸到了大唐的脉搏。每一次对原文的剖析、每一句译文的斟酌,都是对历史文化的虔诚探寻。叩石问古,问出的是古人的智慧与匠心;唐音今韵,韵出的是传统文化在当代的回响。
然而,碑文承载的厚重内涵与精妙韵味,或许难以通过一次翻译与解读完全展观。但此次尝试,希望能成为一扇窗,让更多人得以窥见唐代碑刻文化的一角。愿这份对《王卓碑》新诠的探究,能激发更多人对古代碑铭、对古代传统文化的热爱与追寻,让历史的瑰宝在新时代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彩,让唐音今韵的回响,永续不绝。
作者简介:王学民,系山西临猗人,大专文化,退休干部。
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中国老年书画家协会会员,临猗县诗联学会副主席,临猗县延安精神研究会理事,临猗县三晋文化研究会会员,运城市经济技术开发区书法家协会顾问,临猗县《古驿樊桥站》主编,著有《樊桥驿站》。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